花事(1 / 2)

龍港就是如此,一下起来就是连天的阴雨,白日里无论何时天色都晦暗得厉害,需靠万千灯火照亮入夜的城市与肉身。一辆衔接一辆,悄无声息的黑色在Uriel门前做短暂的停驻,带走自家主人与零星其他。

站在雨幕底下,坐进车里的男人酒醉一半,大舌头说:“我、我好高的哇,六英尺七英寸,配哪个靓女,都很OK、OK的……”Seulgi把手抽回来,点头说:“是啊、是啊,李先生好高,靓女个个都任你挑,不如哪天再来,撇开那六英尺,好好同我们讲那七英寸呀!”

朝已然合上的车窗挥手再见,及至它并入车河消失,Seulgi才放下堆起的笑往回走。彼时光头佬已带了几人立在台阶旁,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近乎本能地想转身走掉,却不知道谁扯住了她的胳膊。一巴掌声袭来,她被打得伏在湿漉漉的地上,而后又被迅速地带离。

鼻血流进嘴角,铁锈味浓重得叫人干呕,Seulgi才从昏昏沉沉里转醒。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两声,可她实在站不起身来,濡湿的头发混着雨水和血黏在脸上,疼痛和疲乏让她只能略略抬起脖颈,隔好久才看清眼前人。

狼狈模样,活像条肮脏驯服的母狗,看人是不能要了。张款冬把手里的烟头弹到Seulgi身上,吓得她挣扎着张口大叫,可声音暗哑得却像是被人掐着喉咙似的,惹来对面保镖们的笑。

“我们Seulgi如今好长进,闯大祸也要拖我下水?”张款冬一面发问,一面漫不经心一下一下她的膝盖。

“我闯什么大祸?借、借我天大胆,也不敢害你的,Collins、Collins你信我哇,我做这一行好久,一直都专业,连、连柯先生也话我好乖好听话的啊……”Seulgi大表忠心做解释,说到最后语无伦次又呜呜大哭起来。

“你同我讲冤?店里个个都收到消息闭紧嘴巴,就你一个口无遮拦,见到靓仔就往上扑!想没想过你眼瞎扑了个蛇佬啊,入蛇窝被人家问到底、问到命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有什么消息吗?我手机落在沁园,进门那群□□也没有同我啊,分明就是她们要害我!Collins你坐高位,一定看得清……”Seulgi讲得激动,一把抓住张款冬右脚,好像抓到是一根救命稻草。

Uriel里女仔个个不简单,平日里斗法已像足拍《金枝欲孽》,但法治社会你死我活也不过嘴上说说,没曾想如今倒真要赔命进去。她好恨,咬牙想今晚躲过这一劫,就一定杀回去找人报复。只可惜,不是人人多有侥幸。

一脚踹开Seulgi,张款冬摇摇晃晃站定,埋头看看裤管上污渍皱褶,一张脸气极之下又笑起来,撇开前因也算笑得如沐春风。Seulgi被踹得彻底伏在地上,再贵气的妆面也抵不住抽气呼痛时狰狞扭曲的一张脸。

张款冬干脆蹲下身,拿自己手机举到她面前,问她看不看得见、问她看不看得清,越问声音越大声,越问手机举得越近,到最后更直接抵到她脸上。Seulgi彻底被吓住,一面求饶一面蹬腿往后缩。

可惜笼中鸟逃不掉,惨叫声是骤然响起的,一声接一声的惊声尖叫。围观的保镖里,有人默默侧过了头,有人拿眼神劝人阻止,有人死死盯住面前的地板,然而恐惧是细细密密钻进骨头里的,是难以忽略的钝物猛烈敲击血肉的声音。

一下,一下,直到堆积的尖叫呼救声消失,再一下,一下。肾上腺素渐退理智回笼,张款冬站起身,看看地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只屏幕尽碎的手机,毫不犹豫地将它丢了出去。

空旷的仓库里响起“咚——”的一声,洒落的牙齿,外露的眼珠,一张面孔翻烂得如同脖颈上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再看慢慢走过来脸上沾满飞溅血肉的张款冬,光头佬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张款冬饶有兴趣地看一眼,没有接过,临走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他把手机捡起来送修,把场子打扫干净。

“你新来的?”光头佬把那只黏腻手机直接抛到那人怀中,眼看得一个大男人被吓得大叫一声,“你这么怕,还怎么出来混?”

那人点点头,牵一个衣角才敢握住那只手机,嘴上却要逞强道:“第、第一次难免有些害怕嘛,不过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

“下次的事下次话,你还是先把眼前事搞掂吧你!”光头佬觉得好笑,又念一串号码给他:打这个电话,跟他们讲下地点,自然有人过来收拾干净……快打啊,愣着干什么!”

连绵的雨落到后半夜,淅淅沥沥有转大态势。光头佬领一帮人出来,留新手在里头啰啰嗦嗦话经过,就着屋檐水冲掉手上血迹。转瞬即无,像春末花事里随意凋败的一朵花。

五一假期收尾,气温就好似直奔盛夏一般,留城的与归城的相汇傍晚燥热时分,打着流连与思想的旗号叫各间食铺人满为患。小招待理理领口,开后门放吉姆老爷一帮人进来。领到大厅位置坐下,伏城派一张给小招待,人家笑盈盈摆摆手,说今日小费已收足。老爷话他好有度,又招呼一桌人开单点菜。

地图上有秦岭淮河一线,粗粗分出祖国南北。大有不同之余,害北地人时常跳出来抱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龍港人讲椒盐味道普通话。一撮花椒,一撮盐,撒在各路家长里短、逸闻趣事上,本港人话兴大起酣畅淋漓,只可怜外地友人要连猜带蒙常做一副愣听模样。

无妨,本港人还有大把待客热情,日升月沉通宵达旦里,领你穿梭各街各巷老店蝇馆,吃红锅子,吃把把烧,吃生猛海鲜,吃去骨耙鸡脚,吃冰粉醪糟狼牙土豆,吃细长牛肉裹折耳根,吃各种惹你流涎痛辣唇舌挠痒心间的好味。

老爷分发讯息个人,说碰头讲正事,到头来还是少不了中间这张桌,少不了食铺里轰轰烈烈的人声和排山倒海的热情。等菜间隙,左左右右的人讲遍天南海北,最热话题到头来也还是集于“那只手机”。

好不热闹,大有种08年“花事门”重演姿态!桌面上摊几张《斐达文治》,页面正好落到某某记者好笔头,把前因后果同观众话得明明白白,诉知名夜店Uriel的ManagerCheung蠢爆,修手机也不寻靠谱人相帮,随随便便找街头师傅一个,不卖你又卖谁!

老牌纸媒自有怪趣味,大版面放夸张漫画一张,大头师傅眯眼奸笑,空白处心理活动写得分明:“屏幕碎你找我就对!换顶好一个屏给你,但交货收钱之余,我可要翻捡翻捡里头好料!”

一只手机堪比“丽兹酒店一样的钻石”,仅仅十个月聊天记录就达20余万条,内容索爆到随便截图一张卖出,都叫各路记者蜂拥。听说那个修机师傅已被张款冬控告,但他钱已收足,张又泥菩萨过河,委实是一桩稳赚买卖。

肥温抬筷子“三上三下”烫一截鸭肠,吞下肚才夸完人家好味,立马就问大只佬为什么不带人回陈记,明明自己做更好好味。字正腔圆,叫老爷句句听清脸色难看,大只佬慢悠悠开口:“抱歉,假期犯懒,不想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