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饭(1 / 2)

一万五千平方公里,收拢龍港一千六百万人乐得在此碌碌。咸鱼白饭,鸡飞狗跳,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日日上演不倦。

一条大道指东西,就有无数条新老小巷通南北。大道两侧是寸土寸金必争之地,张牙舞爪的娱乐明星顶硕大一架□□镜出没,也有低调谨慎的名流老钱领一两个老友敲开某私房菜的小门。

霓虹辉煌,玻璃清冷,要感受这城市另一面温暖风情,还需请你换一双普普通通平底鞋,推车门下来甘愿步行。左转,右转,看一条条名字古怪的巷道小街,才忍不住感叹数百年变化在这些地方似乎不大显眼,时间好像将它们刻意遗忘在后。

有不少从这里出身的人,飞黄腾达后佩一根绶带就登台抗议,抗议政府不公,抗议阶层封闭,抗议这些名字古怪的巷道小街应尽早纳入城市新规划,医疗教育交通住宅,绿化治安就业机会,“资源分配,一个也不能少!”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只把以上当作笑谈,转身就又投入热火朝天的生活里去。所以,那些外来的人、念旧的人,每每要来这里感受老城区的喧闹亲切。那些顶着色彩五花八门、字体歪歪扭扭、名字光怪陆离的店铺,数十年如一日怪兽似的盘踞在那里,数十年如一日卖士多、粉面、红锅子……

当店老板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男多女少。小几一张,竹躺椅一架,配泡了七子饼普洱茶的老茶缸一只,就够他们在自家店门前消磨一整日时光了。悠哉悠哉,对每一位路过的人打轻巧随意的招呼,喝一口茶张口就能讲出一段本子上没有的老城历史;只有时忙碌,忙着与对街任何一个说自家士多、粉面、红锅子最好的店老板,茶缸子一摔,相互谩骂。

想一圈,发现几多年过去,改变的大抵只有店前店后的厨子、伙计。不管你前世猛龙过江威风八面,只要你今生甘愿隐姓埋名一头扎进这前街后巷,就不再惹人清算过往——纷纷大佬打落凡间,干一份工,领一份薪,寻一个寄身之所,无他无他。

也曾有专做边缘访问的记者前来,二十几岁青春嘹亮模样,却举一只长长话筒,义正言辞地问:“为何宁可蜷缩在此间污秽地,却不肯再出山投身本港建设?”

听得这种话,大多数人也只是暗骂一声“傻□□”,就端着油腻腻盘子走开。难得有正面答话的画面播到电视台,定睛一看——一把菜刀落下,烧鹅头咕噜噜落到盘里,五大三粗的厨子冷笑一声,反问道:“有人说哎呀老百姓就要饿死啦,老法那个‘断头皇后’纳闷儿问为什么不吃蛋糕。来,你告诉我,你介个问题同她有几多区别啊?做这个,也是为恰饭的嘛。”

那记者恼羞成怒说“肯定有区别”的模样,忽地就登了网路热搜,底下评论千奇百怪,演绎一出又一出魔幻现实主义。可也有人不关心,看完就关了手机页面,大手抽一溜儿手纸擦擦嘴,吼一句:“收钱!”

有挂着污脏围裙的妹妹仔迎过来,不说话,只笑嘻嘻看着他。肥温看着她脚踩十二公分玫红高跟也健步,心底忍不住连连佩服。再一看她唇上抹的猩红色猪油膏忽闪忽闪,倒吞下一口口水,耐着性子大手一划,问:“这些这些,多少蚊钱?”

妹妹仔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支笔、一册本,低头写写划划几下,末了撕下一页就递给了他。肥温接过,一碗钟水饺、一只军屯锅盔再一碗羊肉汤,收他一千块?“有没有搞错啊?”再定睛一瞧,那账单上写的“100”又被一道飞斜的线给划去了。“搞乜东东啊你!”

“老板说,西钟市场黑帮火并导致物价飞涨,我们店东西历来卖童叟无欺价,应收照收。老板又说,人心败坏乐头不多,今日新老主顾一概免单,聊表心意。”妹妹仔气定神闲讲一通,就绕过他去收拾盘子。

肥温简直要笑出声,掏一张阿爷放在桌上,“这个当给你的小费。”店里的那台老电视停在某新闻频道,他拎起东西往外走的间隙,听见新闻正播到本市自杀率屡创新高,花样繁多得简直不断挑战想象力天花板。

“这些人,都是哈皮!自杀是一天,恰饭也是一天,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照常把日子过下去。”在躺椅上翻个身,店老板操一口烟嗓说的话飘了进来。

肥温已走到了店门口,从裤子兜里摸两根COHIBA,点燃一根发过去,自己也猛吸一口。“这可是好东西啊!”店老板接过,没吸,只捏在手里低头闻闻,见青年人不做声,又抬头看一眼,瞥见他胸前挂着的一枚电镀金的徽章,图案繁复,只印有“CITY”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