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发现了门口有人,他很快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眼皮子未抬,声音寡淡:“出去。”
柳愫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犹豫片刻,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该问什么?一件能让黎付如此表情的事情,能让徐瑞修叹息、郭捷义不说和黎雯哀切的事情,她真的应该刨根究底吗?又以什么立场?
默了默,柳愫抿着唇,端着食案转身离开。
黎付身形未动,半阖的眼睛缓慢闭上。
而后不久,他闻到食物的香味和茶的清香,接着听到身侧的桌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将东西放在上面。
黎付睁开眼,头未动,眼眸一转,看到桌上出现的饭菜汤水,还有一只白皙细嫩的手将装了清茶的白玉杯从食案上端出,放在他的手边。
柳愫方才是又给他沏了一杯,他平日里常饮的茶。
热气悠悠转转,源源不断地从杯里腾出,有些模糊了视线。
黎付极为缓慢地抬起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你何时来的?”
许久未用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低低沉沉的,依旧好听得磨人。
他方才没抬眼看,不确定之前站在门口的人是不是她。
柳愫安安静静地认真看他,面色格外沉静。
黎付被看得有点无处遁逃的感觉,而后他扬起眼尾,唇角的弧度慢慢扯大,又恢复原来漫不经心的表情,还带着吊儿郎当的笑音:“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看哥哥?”
像是她方才看到的厌世表情只是她的错觉幻觉。
但她绝对,绝对没看错。
看到这副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颜,柳愫反而觉得有点晃眼的刺痛,她衣袂下的手慢慢攥紧,唇也越抿越紧。
就像带着尖锐利牙的虫子在啃噬她的心,让她痛,让她无可奈何,又让她有些泄气。
这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糟糕到那种涩得发酸的情绪直逼她的眼眶。
“给哥哥送这么多菜呢。”黎付低下头没看她,视线在桌上扫了又扫。
他似乎异常高兴,嘴角的弧度勾得用力,桃花眼扬得显眼:“还有茶,哥哥可高兴......”
房间里回荡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只柔软又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他的唇上,触之所及,一片温软。
黎付明显一僵,呼吸停滞。
柳愫站着,他坐着,柳愫比他高了半个身位,要想看清她的表情,他得抬起头来看。
谁知他刚一抬眸,一滴温热的液体跌落在他的眼里。
紧接着,一连串的水珠脱了线的往下落,砸入黎付的眼眶里,蓄积不下后又从他的眼侧流出。
从侧面看,他的脸侧流淌着清泪,倒像是他在哭。
柳愫这次无声无息地哭着,没有呜咽,也没有喘气,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眼泪不断地滚落。
只有话音里才染上哭腔,她说:“你别笑了。”
黎付微微一怔,眼尾和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敛起。
“明明,”柳愫声中带哽,却一字一顿极为清晰用力地道——
“明明你的心里在下雨。”
——
柳愫端着食案出来,弄堂外等着的人立马围过来。
郭捷义看着少了一半的饭菜,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你竟然毫发无损的让阿付用了膳。”
徐瑞修在一旁冷不丁补了句:“要是郭捷义进去,饭菜能少,多半是他自个儿吃的。”
“......”郭捷义拍开他,“没心情跟你鬼扯。”
黎雯细心地发现柳愫眼尾的红,她拍了拍柳愫的肩膀,叹息一声,接过她手里的食案,轻声道:“辛苦你了。”
从后间出来后,柳愫仿佛整个人都失了魂,坐在药柜后边,直盯着后间小门,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目光。
其他人看见也都没说什么。
时间一点点挪到傍晚时分,黎雯照旧过来劝她早些回去,并道:“明日你不必来了。”
柳愫愣了下,不解道:“怎么了?”
黎雯:“明日我们闭馆一日。”
就像在照应她所说的话,徐瑞修把一块写着“闭馆一日”的小木牌串上绳,挂在了院子大门外。
柳愫问了缘由,他们皆没说,她也只好抱着满腹心事回了家。
——
清早的太阳缓慢抬头,渐渐明晰的光线拉开新一日的序幕。
柳愫一点起床的意念都没有,枯着一双眼,恹恹地下床收拾洗漱。
见她用完早膳,直愣愣地托着下巴坐在位置上不动,何云蓉便问:“今日不去医馆?”
正巧被戳中心事,柳愫闷闷地耷拉下脑袋,嗯了一声。
何云蓉看了她几眼,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去忙手头上的事情。
柳愫坐了会儿,伸出手拿起身边的杯子一喝,空的。她只好起身,伸手弯腰拿桌子中央的水壶,拿起来很轻,她晃了晃也没听到水声,只好搁下水壶,起身去灶房里生火烧水。
将柴火升起,架上小锅,倒满水,她便蹲在地上,焉巴巴地将脑袋搁在膝盖上。
蹲了好一会儿,灶里咔嚓咔嚓地蹦着火星,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水声和白雾。
柳愫看着差不多了,便伸手去端锅。
她今日心神不宁又心不在焉,端锅之时少了平日里的一个步骤,便是用湿布放在把上。
锅已经端了起来,柳愫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种灼热滚烫之感从掌心袭来。
“咣当——”一声巨响。
锅甩滚于地,沸水洒落满地,白气从地腾起,小小地灶房瞬间烟雾朦胧。
“啊......”柳愫抽着气儿,两双手痛得极度紧绷,手背青筋显现,掌心的血泡像是烈焰岩浆里冒出的熔浆团。
“阿愫!”何云蓉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进来。
柳愫立马垂下衣袂,挡住自己的手。
何云蓉进来扫了眼地面,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没事,”柳愫笑了笑,“我方才不小心将水洒泼了,没弄到自己。”
柳愫没对她说过谎,何云蓉没有怀疑,便走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锅和锅盖捡起来放到一边,“没事就好。”
何云蓉走到柳愫面前,认真的与她对视,柔声道:“你这般大了,有很多道理也许也不用娘说了,但娘还是想再说一句。”
“你心里担忧挂念的事,你只在这想着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问题的。”
柳愫微微一愣,而后垂下头,声音低低的:“阿愫明白了。”
——
柳愫再度赶到镇上,已是午后时分。
许是因为赶集日,在这个时分镇上依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