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蒋顾问啊,请进。”一听见敲门声,吴局长皱纹中残存的一丝愠怒转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换回了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容,速度之快简直堪比川剧变脸。
末梢微卷的栗色的长发逐晨风飞扬,来者削瘦高挑的身形裹在优雅贵气的卡其色英伦风衣之中,宛如一柄淬着寒芒的薄刃匕首,出鞘的刹那即可刺破沉沉长夜。
站在任颢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带出流畅紧致的颈部线条一路向下,直至隐没于风衣的立领之后。
恍惚中,任颢竟觉某个熟悉的身影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身影模糊至极,若浮游浅海的鱼,倏尔摆尾,便轻盈地遁入岁月的滔滔水势中,再寻觅不到半分踪迹。
半眯起的琥珀色眸子稍敛了锋芒,愈发狭长而妩媚:“早上好,吴局长。”进门的那一刻,蒋荼目光恰好掠过同在办公室中的任颢,唇角勾起一弧戏谑的笑意,“哟,你们是正在商议要事吗?看来我来得倒很不是时候。”
第一次见面就被人看到自己因迟到挨训,这显然不太美好,不过好在任颢向来随性惯了,也不太在乎那么多。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啊,我是刑侦队的队长任颢。”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任颢方才察觉到面前这位蒋顾问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已有意识地和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就好比无形中划出了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
“蒋荼。”眉梢微微一挑,蒋荼寡言少语地报了姓名以勉强算作自我介绍,但显然,她并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愿,“很抱歉,但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
这拒绝当真是直截了当,任颢悬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一僵。
空调吹出的几缕微风在诡异的安静之中近乎凝滞,每分每秒仿佛都在这令人难忍的气氛中被无限延长。
许是担忧办公室内悄然弥漫的尴尬把七月暑热也给冻出满地冰渣,吴局不得不及时出面转移话题:“刚刚接到来自洪途海洋世界的一起报案,具体案情我已经发给副队长王勇了。他今天本来请假去看望战友家属,刚好距离海洋世界较近,现在估计已经赶到。而刑侦队队员之一的董叶也已经在赶往那里的路上了。”清了清嗓子,他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任颢你赶紧带几个人出一趟现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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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馆是洪途海洋世界最新建成的一个场馆,不过两天前才刚刚完工。
为了打造绚烂的效果,水母馆内只在多数水族箱上悬有几盏小巧的彩灯。水光的潋滟之中又加以彩光渲染,本该缤纷迷离、惹人驻足喟叹。然而,如今命案的阴霾若雷暴前于怒号的疾风中纷然聚拢而来的积雨云,犹如泼墨的浓黑笼罩于水母场馆之上逡巡不去,纵使再缤纷的胜景也不过剩得些无味的索然。
许是空调的冷气开得有些大了,唐铭欢自从进了这水母馆就觉得一股幽幽的寒意直顺着脊梁骨往后颈上窜,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里真是瘆得慌。我说那些拍鬼片的剧组就该来这里取景,拍出来的阴森感觉,一定可以唬得观众一波波买票。”
“小糖块,你确定?”嘴里叼着根路边随手摘下的狗尾巴草,任颢闻言在他肩上一拍,朗声笑道,“这儿要真的有拍鬼片的剧组来取景,先把惨白的灯光一打,再把充满怨念的女人哭声一放,没准儿第一个被吓倒的就是你。”
孙婧对鬼片拍摄不太感冒,因而荣幸成为了他们中最先看到副队的人。她嘴里习惯性地咬着烟,一扬断眉,抬头简短地打了个招呼:“王副队。”
警队外勤对着装的要求并不严苛,但作为女汉子的她向来不喜高跟鞋和裙子这类不便行动之物,只在白色工字背心外随便搭了件男装外套。由于经常锻炼,短袖下隐隐可见紧实的肌肉轮廓。
“你们来了。”见他们进了现场,王勇那不苟言笑的国字脸虽依旧板着,但是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恶眼神已略有缓和,“让董叶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吧。”毕竟在苹州这座位于东南沿海的小城忙活了二十多年,他说话带着很浓的苹州口音。
身为副队长的王勇,竟比队长还年长十余岁。大半辈子办案的岁月无情磨蚀去了几分年轻时的英武,除了狰狞的疤痕外,他发间已隐约可见沧桑的银丝。然而,一腔热血仍未稍冷。因为其嫉恶如仇的性情和曾立下的赫赫功勋,他又被警员们私下里尊称为“铁面阎罗”。
倘若不是当年情急之下开枪打穿了拒捕罪犯的膝盖骨,在社会上一时掀起轩然大波,他也不会背上处分,被降职调来刑侦队屈居副队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