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谁出钱,谁就是大爷”的原则,我从来不反驳我妈对我的种种控诉。出国留学的富二代很多,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更多。像是无数勒紧腰带供子女出国留学的家长们一样,我妈精打细算每一分钱,十五分钟内免费的停车场,她绝对不会出现一秒误差,多待交钱,少待吃亏。从小到大花在我身上的钱如果攒起来,大概够我妈在那个年代的市中心买三套房了。可是她全都花在了我身上,准确来说,都花在了对我的教育上。
如果从一到十打分,那我们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都是一,唯独教育是十,哪怕到不了十,九肯定也是够了。
所以我一路顶着优等生的光环,其实中间也有磕磕碰碰,但总归大方向没错,健康茁壮地为我妈“争气”了二十多年,毕了业,忽然拖了后腿。
至于她用来衡量我争不争气的标杆到底是谁,这可就说不清了。小时候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每次考完试,她准要问我,“那谁谁谁考了多少分?”
后来她和我爸离了婚,衡量的标杆又多了我爸兄弟姐妹的孩子们,再后来,又多了我爸和我后妈的孩子,虽然我比他大了三岁,但这也不妨碍我妈使用“同比”的方法,得出幸亏我没继承我爸基因不然准完蛋的结论。再后来,大概是她用我比得顺手比得舒心,就像是一个养着蛐蛐儿的人,眼见自己的蛐蛐儿在一亩三分地里比出了名声,就想着去参加更高一层的比赛,跟更强壮、更优秀的蛐蛐儿去比,看谁更厉害。
其实我不是厌烦“比较”这个行为,让我厌烦的是“被比较”。
我可以用更正面、更积极的表达方式来描述她的行为动机,比如一个运动员,经过层层选拔,最后来到奥运赛场,和来自全球的顶级选手进行比赛。这样的比赛,其实也还是比较,成绩刷刷刷地由高到低出现在大屏幕上,镜头一闪,倒数的几名自动出局。
镜头太小,只容得下几个人。
但这和我的成长经历不同,我不是这些自愿挑战自我极限追求辉煌的运动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相貌和才华都不值一提。
唱歌跑调、画画手抖、跑步腿软、游泳抽筋……我能当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我心无旁骛地学习,平平稳稳地度过青春期,街坊邻居夸我“省心听话”,老师同学赞我“勤勉谦虚”。我妈内心非常要强好胜,但表面总是云淡风轻。我上了高中之后,经常能听见她跟或是朋友或是街坊或是亲戚的人说,“唉,我家这闺女啊,要是能考上XX大学我也就烧高香了。”
XX大学是我们本地的一所大学。高三班主任用它来激励我们,“你们这些孩子,要是不好好学习,到时候全去XX,开学一看,好家伙,这班上怎么全是我高中同学。”
我就读的高中,近十年没有一个人“沦落”到那所大学。而我妈跟所有人说,如果我能考上那所大学,就是“烧高香”。
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她像是提溜蛐蛐儿一样,把我拎到了一个新的舞台,她的判断标杆变成了她那些早早搬到超一线城市,甚至移民到发达国家的亲戚朋友们的孩子。这样忽略自身实际情况的比较,自然极大伤害了她的自信心,又听了些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她把这闷气撒到我的头上,希望我一飞冲天,最好能冲出地球走向宇宙的那种。
我一直尽量满足我妈的期望,因为她的期望和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也不矛盾,只不过后来,当我踏出校门步入社会,渐渐发现她对我的期望就像是希望一棵小树能长高到比肩太阳。
她理想中的我,应该优秀到什么程度呢?我保守的猜了一下她对我的期许,大概是那种我的同龄人听了想自杀、新婚夫妇听了把她奉为家教专家、她同龄人听了恨不得把孩子回肚重造、比我优秀的适龄男性听了哭着闹着要娶我……
“钟小姐?”
我相亲对象喊了我一声,这才把我从“追忆似水年华”中拉出来,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我们之前的话题,他问我是不是在一家民企工作,这个问题的答案主要取决于他怎么定义民企,但我不打算跟他探讨,于是把话题转向他,“李先生在哪里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