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数着时间。像针洒落在地面根根相似,交错斑驳重叠。可惜,相似只是相似,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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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风在叶片间寸寸缕缕,暗黄的光晕下车马喧嚣,十字路口一侧的啤酒摊上交杯换盏,碧绿色的玻璃泛出浅淡的光,互相纠缠着。
这拼起来的两桌都是十八十九的学生,大约是考完学相聚相送的场子,闹得不厉害,喝酒也就是个意思。这里人喝酒都用大杯,项祖曼坐下来顺手端了一杯。她喝的不猛,小口小口啜着,约莫七八分钟后才对同座一个正倒酒的男孩子说,“给我添一点。”
那男孩她不认识,闻言正准备倒酒,却被旁边一只手拦了,“让你倒就倒啊?”项祖曼笑了下,没在意,伸手去取酒瓶,“就半杯。”
拗不过她,初御因抬眼看了下桌对面的男人,后者吊儿郎当斜在椅子上,“想喝喝啊,拦什么。”
项祖曼并没有喝那半杯酒,她轻靠椅背,眼神飘着,卷翘的睫毛呼扇呼扇,无意间演绎了一场微醺。有个熟悉的人沿着马路过了十字,渐渐走近了。看见她时眼神倏的一亮,嘴角翘起来,“身子那么虚还出来喝酒?”
长腿迈上人行道,他走到桌前,看向项祖曼的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更大的弧度,伸手端起那小半杯酒,姿态优雅地凑近薄唇,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上她,将那不多的一点酒渡过去。
这变故有点大。
空气安静片刻后,整个啤酒摊都爆发出巨大的起哄声。初御因从始料不及的震撼中反应过来,第一想法是把人拉开,被对面那没正形的人一个眼色制止了。他的目光落回项祖曼,这人虽没什么明显地配合动作,但显然并不抗拒,因为……甚至连本能地推搡都没有,就原姿势坐在椅子上让他亲。
奇怪了,初御因心想,他可从来不知道项祖曼有男朋友。当然,也可能是没告诉他。
那不速之客直起身还淡定地将杯底喝干,杯子放在桌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心情愉悦跟项祖曼说,“走了。”
项祖曼也淡定地朝他摆摆手,“晚安。”
从刚才就在看戏的初际旻“呵”了声,感慨,“还是小年轻会玩啊。”他斜了初御因一眼,“小孩儿,学着点。成年了,对象不能用来陪聊陪逛了,可以亲了。”
初御因装没听着,用一种明显兴奋却又有点生气的语气问项祖曼,“刚那人谁啊,这么不见外地耍流氓吗!”
“我未满的初恋,”项祖曼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好久没见过了。”
“什么时候!”初御因呆愣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谈的初恋,连我都不知道?”
“没谈,”项祖曼眯着眼看他,“很久之前。”
“……”
“你说清楚点,”初御因深感自己理解能力出了问题,“我高考完脑细胞死伤有点严重。”
“那时候太小了,谈又不能谈,谁都没戳破窗户纸,至于现在……”项祖曼的声音里其实没什么情绪,既慵懒又随意,“可能还喜欢吧。隔了这么多年,也不太可能在一起。”
明明说着这么遗憾的话,却为什么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感觉。
“别纠结了,”项祖曼伸手拍拍他的肩,“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恰巧被那人喜欢,是人生一大幸事。”
“是么,”对面的初际旻似笑非笑,“你这话没说完吧,后半句?”
“不可能在一起的时候,恰巧也不再想在一起,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的大幸。”
“精辟,”初际旻举起杯朝她晃了晃,“有故事。”
可初御因看向项祖曼的目光却突然蕴含了些伤心的元素,引得后者蹙眉,“饿了也别这样看我,人肉不好吃。”
初御因收回目光,“姐,你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风声略大了些,或者没有。像一声呜咽,遮盖住某些正揭开伤疤时的惨叫。
并没有什么区别,初御因心道,反正依项祖曼的习惯,不乐意听的话通通听不见——其中一定包含这句。
可是项祖曼听清了,“别太悲观,”
她放声大笑,“我还是活得挺认真的,只是懒了点。”
懒得在大多数人事上花费心力而已,包括“喜欢的人”这种人和“谈恋爱的事”这种事——但还没有失去喜欢人或者谈恋爱的能力,至少在周自恒靠近的那一刻,她不想躲,也没有躲。
十点不到,项祖曼困了,跟座上打了招呼就要走。这些人里初际旻最年长,之前有个男孩离座的时候来给初际旻敬酒,后者叹口气,“我还以为跟你们年轻人出来能喝过瘾呢,真糊弄事儿啊,”他跟人碰了一下,“知道跟我玩提前走要喝多少么,不连着吹三瓶能放你走?行了,喝了这点回去吧,少逞能。”
现在项祖曼要走,作为席上唯二的女生,的确是不会被这些为难——况且都是初御因的兄弟,也不会那么没分寸。初际旻斜睨了她一眼,在屏幕上随意点了点,钟方卿手机铃响了,“到家了再挂。你的步速,十五分钟?”
项祖曼点头,“哥,今晚不许去别的场子,少喝点吧你。”回头冲初御因,“看着点儿。劝不听给我打电话。”
这条路项祖曼走了十九年。高中那几年下了夜自习,十一点自己走回来是常事,没什么可怕的。初际旻比她大两岁,初御因比她小一岁。有段时间初御因常骑车接她,奈何一来一回太耽搁高中生时间,便作罢了。初际旻呢,不怎么喜欢上学,艺考前一直在老师家里住着。大家都忙,也都不怎么能见得到。
唯独有一回,项祖曼下自习走夜路回家正撞上初际旻找哥们儿约通宵,做哥哥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看,这样亲近的骨肉亲情,原来也疏离到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
项祖曼走着想着,吹着夜风一直到家,跟电话那头报了平安便挂了。晚风凉,走了这一路,项祖曼晕晕乎乎的,却没了困意。
她拨了个电话,“大师!来聊天呀!”
“某人今天格外亢奋,”大师用惯常的语气问候她,“有什么好事吗。”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项祖曼一改之前那个慵懒的做派,“今天喝了点酒。”
“难怪呢,”大师吐槽,“今天的亢奋和往常的亢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亢奋。”
“那可能是因为接了个吻,”项祖曼吐槽,“我刚才在外面可困了。结果想到了一些高中的事,回来又不困了。”
“那今晚打算几点睡?”
“睡什么睡,通宵啊,”项祖曼不以为然,“早上七点开始睡。”
“成吧,”大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我这两天写文写的都快疯了。”
“我可去你的吧,”项祖曼冷哼一声,“您那是写文写疯的吗?您那是钻牛角尖钻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