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顾卿卿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扶腮。

身旁有一高一矮两个书生走过,他们都背着藤箧,奇异的是,他们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顾卿卿,明明他们间距不过几步。

她叹了口气。

顾卿卿长相并不差,相反还十分娇美,但大概这会子就算见了也大多会喊声,“女鬼吧。”

是的,顾卿卿死了。

死于天宝四十二年,距今已经死了十一个年头。

那会她爹还是㞶县的知县,虽然不算个大官,但城中百姓加之大大小小的村户少说也有几千户,又因着㞶县行商之人较多,所以也算是个富县,顾卿卿生前的小日子算过的不错。

但天宝四十二年她爹被查出贪污受贿罪,直接砍了头。顾家也被朝廷查抄,她由一个知县小姐直接沦落为罪臣之女,还要被充军为妓。

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充军为妓的头一天晚上顾卿卿就死了。

她是被穆婉蓉几句话说的心疾发作而死的。

穆婉蓉说她生来克母,而今克父,以后还克己,当真是个扫把星。

她一贯脾气不好,顾家被抄家后也受了许多冷嘲热讽,污言秽语,当时穆婉蓉这些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刺在了她心头上。

这些话气得她当时就有些血气上涌。

顾卿卿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穆婉蓉说话刻薄,而是当时她就应该骂回去的,但她自个身子不争气,竟然被她一说给气得心疾发做,直接就给气死了,倒真应了她说那句克己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口气一直咽不下去,导致顾卿卿现今变成了一个“阿飘”。

其实再此之前她一直身子挺好的,只是后来顾府被抄,许是受了打击,身子一下子就不行了,请了大夫也只含糊不定说几句久积成疾。

顾卿卿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个躺在自个的尸体边上,而她的尸体被简单的裹了张草席,就被那样草草的被扔在了距离㞶县不远的一座山沟沟里,对此她简直气得要发疯,刚死的那几年直骂穆婉蓉,当真是恶鬼缠了黑心肠,竟然连副薄棺都不给她准备。

亏得她爹还将她当成知县小姐养,现下可怎么样,还不是养成了一个白眼狼!

穆婉蓉是杜姨娘之女,但并非是她爹的亲女,因为在做她爹妾室之前,杜姨娘是嫁过人的。

在她爹任职县的第三年,县周围村庄遇上旱灾。

顾知县那会去处理灾民事务,却不想在带领灾民过吊桥时遇上吊桥断裂,一桥的人都掉进了大河里,那时情况危急,但恰好碰上一同掉下水会水性的杜氏,就这样将顾知县给救了上来,倒是杜氏的女儿,虽然因着河水不是很湍急被人救了上来,但也落下了些病根。

据说那杜氏当场哭得都快昏过去了,直言自己没有照顾好亡夫的女儿,死后也无脸下九泉了。她爹那会因着救民之恩和愧疚,带着她们回了县里找大夫,这才让穆婉蓉活了下来,再之后的事就是杜氏成为了杜姨娘。

当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也不是很想回忆,只不过她这死了十一年,尸身皮肉都烂完了还是不能走出这山沟沟,也只能回忆着生前这些事了。

顾卿卿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座山沟沟上瞎逛。

她发现这座山头下就是往来县的官道,所以时常有赶脚的商客。

有时候一个人待厌烦了就会坐在官道旁的一块大石上,望着官道,就像今日一般。

只不过今日发生了些和往常不一样的事。

本来不宽的官道上来了一批几百人的官兵,一时将宽阔的官道挤满。

队伍最开头是十几匹健壮的马匹,马匹头足都镶着精悍的铁皮,十分有气势,那马座上的士兵个个神情肃穆,像极了画上那些面色狰狞的杀神。

隐有雷霆万钧之气。

身上的气息,以及腰间别的大刀,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让顾卿卿蹙了蹙眉,怕都是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马。

而这些士兵马后,拉着两个囚徒。

这两个囚徒浑身上下十分污秽,也不知多久没洗了,头上的乱发就像是团稻草似的顶在头上,身上本白色的囚服也沾满灰尘泥泞。

他们的双手被捆绑,然后分别用一根麻绳牵在两匹马上。

那两个囚徒脚上已磨出了血渍,染得周边的肮脏污秽的裤脚十分可怖,每走一步都是东倒西歪,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去。

包裹在这些士兵最中间的是一辆马车,马车用四匹同样健硕的大马拉着,坐在前头驾车的小厮动作娴熟,青铜鎏金楠香木的马车行驶的极为稳妥,可见驾马技术之高。

这里头坐的想必是为不得了的人物。

顾卿卿仰长了脖子想往里头瞧。

那两个书生在马车行来的时候就跪下去了,他们似乎也十分好奇里头是哪位大人,不过失望的是,那华丽又厚实的锦绣帷幔遮住了窗,丝毫也不能窥见车厢内分毫。

县虽然并不算大,但百姓大多从商,以商户居多,往日里过县官道的都是些商贩、赶考书生,再多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小官。

很少有如今瞧见的这样大场面。

别说顾卿卿没见过世面,她是真的没见过。

她生前虽然也是个知县小姐,吃穿不愁,但她爹撑死也就是个县知县,再大还能有这京里的官大嘛,再者她死后天天待在这山沟沟,看见的野猪都比人多,所以别怪她见识短,她是真不长。

也不知是不是走了运,下一刻,其中一个囚徒直接一头栽在了官道上,晕了过去,队伍停了下来。

马车稍定,前头的小厮极为迅速的整了整衣袖,跳下马车后不知从哪拿了张小凳子,然后摆在了马车下,之后就弓着身子低着头,静默在一旁。

小厮整套动作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大概过了有一会吧,锦绣帷幔被一只薄骨匀称的手挑开,从中走出一人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在此之前,顾卿卿一直觉得这是形容女子的,但在这人身上,顾卿卿却丝毫不觉得有所违背。

仿似这人生来便是要打破所有虚妄,徒留令人痴迷的惊艳。

而那人似是有意要冲淡自己过于阴柔的容貌,所以着了一身深青色的袍服,前襟扣着一对葛青色的纽扣。

神色肃穆,毫无笑意。

让人多了几分不可亲近的威严。

腰际锁着一块水质清透的玉佩,这玉佩似是不一般,至少那两个书生瞧了登时便变了脸色,跪在地上的身子隐隐发颤。

但顾卿卿却不害怕,因为她已经死了呀,所以她好好观赏了一番男子,越看越咋舌。

这皮相骨生的不是一般的好,那是相当的好呀。

世间男子有些美则美矣,却大多只美在皮相,而很少有美其骨相的。至少在顾卿卿生前与死后这么二十几年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出色的皮相骨。

行云流水间,又添了几分世家公子才有的矜贵之气。

只他那双眼阴鸷狭长,多了几分阴沉之气。

李今晏食指轻轻拨了拨腰间的玉,淡淡撇了眼那倒在地上的囚犯,面无表情道:“现今在哪了?”

下首将领赶忙弓了身子,恭敬回道:“回大人,现今我们所处县官道,大约三百里后便是豫城。”

只见那人点了点头后,那将领就抬头瞧了瞧,见他面色冷淡,于是更加小心的指了指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囚犯,低声问道:“大人,您瞧这怎么处理?”

囚犯晕了,这倒是不好赶路。

李今晏唇微扯,轻哼一声:“袁将军,你连这点小事都要问本官了吗?”

袁成也缩了缩脖子,只听那人轻嗤了声:“既然是尸体,那自然只能弃尸荒野咯。”

他的错愕表情初现,下边士兵赶忙包了个麻布袋,手起刀落后,昏倒的囚犯很快便尸首分离,被弃在了官道旁的草丛里。

血渍染红了麻布袋,偶有些不安分的溅洒在马车上,他一蹙眉,方才站着的小厮就用衣袖将那些红点擦干净。

宛若方才一切没有发生。

而对于须臾间夺取一个人性命这件事,那人的表情始终冷淡,辨不出情绪。

当真是美人如蛇蝎。

旁边是另一囚徒的咒骂声。

那囚徒更为年轻些,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被破了相的脸,从眉骨到嘴角,若不是这可怖的伤痕,原本也是一个清秀俊逸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