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段经历,她的记忆有些混乱,混乱到她经常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幻想,哪些是真实的场景。
被救的那天,她记得万里无云,是无数漫长而炎热的夏季里最普通的一天。居民楼外是一个小花园,小花园有人间最温情的片段——
下象棋的大爷和时而叫好时而叹息的围观者、玩闹的孩子和怕他们受伤的父母、一边扇蒲扇一边聊家常的大妈、一起散步的年轻夫妻、亲密的情侣,还有跟在主人身边偶尔吠几声的小狗……
然后忽然之间,这一切被巨响惊碎,在火舌中成为灰烬。
可心理医生却否认了她的话。
比如那个温馨平静的小花园,美丽温柔的医生告诉她,那是她幻想出来的情感寄托,她被绑在一间黑暗无窗的狭小房间里,那些场景是她大脑作出的自我保护。而她亲耳听见的爆炸声、亲眼目睹的大火,则是她康复后,把从各方听来的消息不断在大脑中复制、强化,最终形成的画面。
她起初以为这不过是医生为了帮她走出阴影而编出的善意谎言,直到在家里翻出一份被父母刻意藏起的报纸。报纸上用整个版面详细报道了这起绑架案,甚至还印着现场照片。
她从报纸上得出了三个信息——警方在深夜行动、被救人质昏迷不醒,以及,居民区没有小花园。
她陷入不断的怀疑以及自我否定,她一度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可是当她看着楼梯扶手下均匀排列的围栏时,心中生出的彻骨恐惧却骗不了人。那样噬心的恐惧犹如剪开烙在心底的一处伤疤,只要心脏还在跳动,这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
她曾经被绑在那里绝望的等待,等到了易航,然后是更彻骨的绝望。
那天绑匪带她离开后并没有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他们开着车,七绕八绕,到了城市另一角的一片普通居民区里,他们四个人带着她,在朝单元门走得时候甚至还碰见了几个散步的居民,他们可能认识,她听见他们打声招呼,有人问她是谁,绑匪说,“我亲戚家的孩子,来这里玩几天。”
蒋依夏记不清自己在那户普通民房里被关了多久,看她的四个人里除了虎哥,剩下的人轮流出去买东西,他们偶尔会买回来报纸,房间里的电视总是开着,调到本地新闻频道,蒋依夏知道他们是在等消息。
他们一开始大概真的以为她是易蕊,所以对她非常客气,后来是虎哥先发现不对,易蕊对紫外线过敏,为什么她当时被他们带出来在路上走了那么长时间却没事?她撒了个谎,说自己已经差不多被治疗好了。他们将信将疑,直到有一天,大概绑匪们也放松了警惕,竟然买了几斤白酒,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喝酒。
教育频道在直播一个颁奖典礼,邀请的颁奖嘉宾是XX小学优秀少先队员,蒋依夏在听到主持人介绍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事情果然像她想的那样,当主持人介绍到“易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房间门被盛怒的虎哥一脚踹开……
出院之后她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待了一周,酒店多好,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像是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盛宴,每天有人离开,但转眼就会有人住进来,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总是兢兢业业,她曾经凌晨三点坐电梯下楼,电梯里竟然还有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问她去几层。有客房服务,有安保巡逻,有专人接待……也许酒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她想。
父母跟酒店打过招呼,工作人员于是特别留意了她,每每她躲在一角看大厅里来往的人,经过她身边的工作人员总会跟她打招呼,“小夏夏,今天想吃点什么?”
就那样过了一周,一周之后她从酒店搬回家,跟所有人说自己没事。她知道没有人相信,所以她处处都留意,装得久了,似乎连她自己都信了,自然也没人再怀疑。她跟父母说想离开去日本待一段时间,方宇以前在日本访学认识一些人,于是就把她转到北海道的一所小学,因为她说喜欢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