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她打开药箱,发现里面是几种常见的过敏药、一瓶喷雾,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蒋蒋,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落款是许一一。
看见“蒋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耳边仿佛同步响起许一一的声音。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每一个音都念得饱满,字正腔圆的标准发音,可是听上去却带着那么一丝与众不同。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熟悉她的人都叫她夏夏,四声的夏夏听上去干脆利落,她从未想过原来蒋蒋两个三声的字连在一起,听上去竟然是这样的……缱绻温柔。
喷雾的主要功效是缓解脚腕红肿,她按照说明细细喷好,又拿出一盒抗过敏药就着咖啡吞下,吃完药之后她只觉得困,索性躺下睡了一觉。等她再醒来,天色已经暗了,胡姐还没回来,蒋依夏伸了个懒腰,靠在床头翻一本她带来的小说。
湿润凉爽的晚风吹起窗边的飘纱,也带来不远处日落酒吧的音乐声。音乐声很熟悉,熟悉到她甚至都能跟着哼出来。
她粗略地数了一下,主唱大概已经用七种语言唱了生日快乐歌,她想起来许一一说酒吧今晚有欧洲乐队驻场,看这架势,大概是谁过生日包了场。
等到生日歌终于结束,另一首非常有辨识度的歌又响了起来——《流年》。
主唱换了人,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若有若无的歌声随风飘来,像是在撩拨着谁的心弦。
如果唱的是什么她听不懂的语言,那她自然可以把它当成背景乐,心无旁骛地看书。可偏偏一首接一首全是中文歌,她走到阳台,隔空眺望探出海面的酒吧露台。
露台周围的水面上不规则地分布着几圈低背座椅,有灯光勾勒出座椅的轮廓,远远望去像是水上绽开的一朵朵花。
一首歌唱完,那边热闹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麦克风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的还是中文,“……把他拉上来,跟我们易大美女合唱一首,就唱《爱如潮水》……”
音乐声很快响起,还是刚刚那个女声,“不问你为何流眼泪……”
在男主角声音出现前,蒋依夏转身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阳台的门。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披肩,又拎了两瓶啤酒,走出酒店。她看见沙滩上的同事们正忙着收工,于是她沿着海岸线,走到一处能躲开音浪的地方,把披肩铺在沙滩上,坐下来欣赏夜景。
这样安谧的海边夜晚本应成为滋生各种隐秘情绪最好的温床,可是海风有些凉,蒋依夏只感觉自己被吹得越发清醒,心里最后一丝感性被海风吹散,她喝完了已经打开的一瓶啤酒,拎着另一瓶起身,打算回房间去处理文件。
她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就听见海风卷来一道声音,“蒋蒋!”
声音被海风吹散,她辨不清来源,于是茫然地回头看,隔着大半个沙滩,她看见许一一站在装饰着小彩灯的木围栏后面,朝她挥手。
“在这里。”
蒋依夏弯腰捡起自己的披肩,指尖蹭过冰凉潮湿的沙滩,不远处有不知名的东西被冲上岸,夜色下黑乎乎的一团,被风一吹似乎还在动,看得让人心悸。蒋依夏走到出口处,冲着脚上的沙子,余光看见有人走过来,她没抬头,“你怎么没去酒吧?”
“其实我很怕待在海边,尤其是晚上。”许一一没有正面回答,“海浪一道道拍上岸,那声音听得我心慌。其实我在你开第一瓶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但没敢过去找你。”
“怕我让你喝酒还是怕被海浪卷走?”
“都有,”他笑道,“我也不喜欢喝酒。”
“那在海滩上喝酒岂不是把你最怕的两件事集齐了?”蒋依夏拿起地上的啤酒,敛着情绪,“听说过脱敏疗法吗?走,我请你喝酒去。”
“别别别,”许一一半真半假地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不如我请你去吃宵夜?”
“也行,”蒋依夏低着头,正好看见一只爬得飞快的小螃蟹,只一瞬的功夫,它就钻进沙滩里不见踪迹,她灵光一现,“吃螃蟹?”
却听见许一一哭笑不得的声音,“得,今晚被你发现我生命里最怕的三件事,喝酒、海滩、螃蟹。”
“真的假的?”蒋依夏走在许一一前面,闻言转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许大少爷不会是不想请我吃螃蟹,所以找了个借口来敷衍我吧?”
蒋依夏一边说话一边倒着走,没留神已经走到了木栈道尽头,许一一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小心……”
木栈道的尽头是三级台阶,台阶下方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摔在上面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觉得疼。蒋依夏扶住许一一的胳膊站稳,“谢谢。”
掌心下是许一一坚实的臂弯,其实她已经站稳,但手掌心里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稍一停顿,没有立刻收回手。许一一乌黑的瞳孔就在她眼前,不再是之前含笑的温柔,此时他的目光变得强势而又侵略性。如果说之前在医院停车场许一一还只是含蓄地暗示,那此时他的目光则是无声的张扬——
他喜欢她。
仿佛为了佐证她的猜测,又或许是为了迎合她的暗示,许一一揽在她腰间的手也没有松开。
蒋依夏不喜欢这种失去主动权的感觉,她反客为主,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他们之间离的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许一一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的目光变得晦暗之前,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许二?”
蒋依夏转身朝对方看去,看见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见面的人。
不,准确而言,是两个。
在这个声音出现之前,她本来正借着并不存在的酒意,和相识不久的许一一共同消遣这个海风醉人的夜晚。
也许他们会喝几杯酒,也许会跳几只舞,也许会让这段关系升华然后又消失于这个海岛,也许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无论是一段春风沉醉的恋爱,还是一个醉在今朝的露水之缘,她会在自己的道德标准中做出选择,无论她的标准在别人眼里是高还是低,总之这会是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夜晚。
直到这个声音响起。
蒋依夏松开手,她垂着眼帘,盏盏灯光打在鹅卵石小路上,将那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易航?你怎么在这里?”
许一一说话间的气流从她耳边擦过,他的一只手仍然揽在她的腰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蒋依夏只觉得揽住她的手微微收紧,这力道迫使她不得不向他的方向挪了一步,才不至于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站立。
她面带微笑,目光越过易航,看向他身后的女子,价格不菲的红色的晚礼裙虽然式样简单,但面料柔滑垂顺,盈盈映着灯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身,腰间系着的镶钻细腰带更是点睛之笔,和她脚下的一双亮片细高跟呼应。
但这份无懈可击的优雅却没抵达女子的眼底,她直直看着蒋依夏,目光中满是错愕和震惊。
蒋依夏忽然想起来她安慰蒋潇桓的话——他们都能把属于自己的拿回来。
她侧身,用一个暧昧的姿势在许一一耳边低语了一句。
在许一一看向她的同时,她转脸看向对面的一对男女,嘴唇正好从他脸旁擦过。
“好久不见,易航。”
“生日快乐,易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