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至少现在还没有。对了，有一个叫何彰诚的警察前几天来过我家，他好像对于抓到……林育生很有执念。”
他说：“好，我知道了。”
我说：“包行天，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不是该相信他，林育生？”
他想了想，说：“至少你该给他一次机会，茫茫。”于是他便匆匆要离开，临别时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说：“有事我再联系你吧。对了，你去见见启蒙吧，他不见你，你也该去见见他的。”
回到家，我和吴女士说：“我失业了，要靠你养了。”
吴女士一反常态，说：“好啊，我养你到我死。”
我心里堵得慌。过一会儿，又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我爸的事？是不是有人来过家里？”
吴女士叹了口气，说：“他不让我告诉你的。是你从前的那个朋友，蒙太奇。”
我瞬间就流下眼泪，平静地说：“那他还好吗？”
吴女士说：“你自己去见一见不就好了。”
晚上的时候，抵挡不住周兆云的狂轰乱炸，和他见上一面。我熟门熟路进入了他居住的酒店，从我家走过去不到一刻钟。房间里没开灯，一片阴暗。我看到他的表情也很严肃。等我进来，张口就说：“为什么辞职？”
我淡然地坐下，说：“我需要一点空间。”
周兆云说：“我给了你空间。”
我说：“不，你给我的，我承受不起。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又重新看清这件事，那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一切主体性都消失了。没有人会夸赞我业务能力好、英语说得流利，他们只会说，我很幸运，我被你关照。”
周兆云说：“因为我爱你，你那个时候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吗？”
我说：“可是你后来否认了。是不是你也觉得，和我小打小闹很好，可是一旦说到更严肃的问题，说到爱的时候，要考虑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我替你省去了这个麻烦。我主动离开，给我们彼此空间。”
周兆云冷不丁说：“林茫，我要娶你。”
我一愣，旋即说：“你不会的。我也不会。我不是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生了，我也见识过你家有多厉害了。豪门的梦，我做不起。”
刚说完，他猛地扑向我，向我吻过来。我本能地推开他，他应声倒下，表情痛苦。我慌了神，凑过去说：“你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周兆云你别吓我。”
然后他的手一把按下我的头。我们接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
我说：“你混蛋。”
他依然躺在地上，说：“林茫，你还爱我。”
我坐在地上，说：“周兆云，你可不可以放过我。至少，你让我先逃走吧，我保证我会回来的，可是，你先让我逃跑吧。”
过了很久，他坐起来，轻轻拥抱我，对我说：“以前是我逃跑，公平一点，我让你走。可是我错过过你一次了，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一天，我告别了周兆云。然后我真的成为了无所事事者。啊，你知道我大学时代的梦想吗？说来可笑，不过是做一个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我想离开上海一阵子，去哪里、离开多久都没有定，莫名其妙请了一桌饭让大家给我践行。来的人还都是那些面孔。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人生的一大定律，你常常见面的人，总不会是你真正想见的人。
回国之后第一次见张淳宇，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点变帅了。我说：“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点点头，说：“我和顾若怡在一起了，异地恋。”
我的笑一时有些僵住。
他又说：“林茫，前几个礼拜有次聚会你没来，那时候蒙太奇来了。”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又说：“你们快点结婚吧。”
然后我就离开上海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开始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我自己也描述不清那是怎样的生活。我一路朝着国境西边前行，苏州、南京、合肥、武汉、重庆、成都、昌都、林芝、拉萨。许多年墨守成规的生活，我已经厌倦。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往前走，如同寻找着人生的真谛。这也许才是我想要的，而不是周兆云以为他能给我的那种生活。
三月初，从西藏出来，回到成都。有天晚上接到电话，我接通，说：“李正述。”
李正述说：“我月底在青岛结婚，你过来吗？”
我说：“你的那个女朋友，还没分手啊，我小看你了。”又说：“我来，我当然来。”
李正述说：“他应该也会来。”
我说：“你的伴郎是谁？”
李正述说：“不是他。”
我说：“这一天还是到了。”
第二天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上海。我没有去找周兆云，也不曾和任何人说起。上海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尽管年初的外滩踩踏事件如此轰动，到现在大家也都忘记了。这是人们的本性。月末，我从上海飞青岛。
刚下飞机，我打开手机就看到来自包行天的短信，他说需要尽快找到我，问我在哪里。我回拨过去，对他说：“我在青岛，李正述明天要结婚了，蒙太奇也在青岛。”
他说：“我飞最近的一班飞机过来，随时联络。”
刚挂断电话，我就看到李正述在接机大厅的身影。
当天晚上，当我一个人安慰着身穿婚纱的唐小阮时，包行天的电话再度打来，他说：“我到市中心了，你和启蒙见面了吗？”
我说：“还没有。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能先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道：“林茫，我今天得到消息，林育生在上海被捕了。你说的那个人，何彰诚，抓到了林育生。你先镇定，听我说，我需要找到启蒙，他也许可以帮我们。你先去找他，把你们的地址发给我。”
我头脑又陷入了一片混乱。我对唐小阮说：“我先出去一会儿，要不要把你朋友叫来？”她摇头说：“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你有事就先走吧。”
我出了门，就给李正述打电话，急匆匆地说：“你现在见到他了吗？”
电话那头夹杂雨声，道：“在等他。”
我赫然想起很多年前蒙太奇在雨里的那一幕。那个时候，我自觉地先行告退。回过神，我说：“你现在在哪里？快点告诉我。”
当我打着伞抵达台东三路的时候，包行天已经率先出现。他依旧鸭舌帽，不打伞。我走过去，颤声道：“我爸爸他……还好吗？”
正说着，两个没有打伞淋在雨里的身影慢慢走来。蒙太奇和李正述。蒙太奇一手拿着没有撑起来的伞，一手抓着李正述。
我看看他们，他们看看我，然后看向从我身后走出的包行天。我也看看他。
这一瞬间，我们四个，就此定格。仿佛四角，拉开了我们最终的故事。
2016.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