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份的时候,林之予赶了一整天的报告,删删减减怎么都不满意。
在他烦躁感已经快冲破天灵盖的时候,覃岳欣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那头犹犹豫豫地想说些什么,一直说不到重点。
林之予耐不住性子:“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覃岳欣咬咬牙关,声音有些发颤,“小予,你爸爸病重。你可能得回来一趟。我知道你们这些年的关系越来越淡,但他毕竟是你爸爸。我都能让很多事情过去,你也让它过去算了。回来看看他吧,他一直念叨你。”
覃岳欣一口气说完,她内心期待着儿子回来,但没有自信能说服他。
电话那头很安静,她也只能安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林之予才开口:“好,我尽快赶回来。”
挂了电话,林之予的身体仿佛被开了一道口子,体内的力气正从这道口子排出去,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已经进入了需要开始经历身边人生老病死的年龄。电脑屏幕依然亮着,光越发惨白,里面的字开始模糊不清。
林之予归国的半个月之后,林国章去世。他受病痛折磨,躺在病床上没有了人样。
他一生为了成功做过许多的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遗嘱很多年前就拟好,律师是他最信任的人,每一条都处理的妥妥当当。
林国章攒着最后的力气跟站在病床前一脸淡漠看着他的林之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经商,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们父子俩几乎就没有说过什么贴心话,我知道你不那么喜欢我。但是你毕竟是我林国章的儿子,我知道你有经商的天赋。”
仿佛攒着的力气快用完了,他剧烈的咳嗽,憋气憋到脸通红,“我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继承什么,我就是希望你可以去试一试,万一你喜欢呢。”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出他讲的话。
林父最后的遗言是:“你是我儿子,你一定会喜欢的。”语气微弱,却字字笃定。
林之予用的还是林国章生前用的办公室,他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了一番,风格大不同。一直跟在林国章身边的律师老刘年长林之予十多岁,看着自己前老板的影子和气息逐渐在这间屋子里消失,也看到新的东西正填满这间屋子。
“咱们得去会一会徐志秀那帮人,不能一直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老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正签文件的林之予道。
这位新老板聪慧果敢,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他身上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好。跟他们约晚上七点久里茶室。”
晓木抬起低了很久的头,往外面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又低下,手里的动作没停。木质相框的左下角没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狐狸头像,刻刀用的精准,看上去还不错。
她站起身整理做好的几个相框,走到商品架那边一一摆好。
徐川和顾家乂每个月的十五号会休一天假回家陪陪父母和家人在晓木没有到狐狸手工店之前,这一天都会关店。
晓木来到狐狸手工店之后,刚开始这一天也休假。她休假之后总是一个人在家昏睡,很多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周围极其安静,似乎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一个活体。仿佛置身于空旷无人的荒野,天越来越低,最后板子一样将自己压向地面,直至消失。
后来她干脆还是到店里干活儿,顾家乂发现了,就安排她在这种时候一个人看店,给她付三倍工资。
晓木拿了三倍工资干活会更加卖力,商品架、工作室以及休息区均被她收拾的整整齐齐。整个店的地板她一天可以蹲在地上擦很多遍。
干活并没有什么乐趣,好在是能让身体疲累,没有多余的精力想一些难堪的过去。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路面上腾起浓厚的水汽。雨水让灰尘泥土的味道一点一点化开,附着在每一寸空气里,每一个人的鼻腔里。
晓木走到门口准备把开了半边的玻璃门关上,土腥味一阵一阵地往室内冲,她迅速把门拉上回到休息室。
下午六点的时候,老刘到林之予办公室提醒他稍作准备即可出发。推开门时看到林之予穿着一身运动服从休息室走出来,一脸不解。马上告诉他:“小予,我们得出发了。”
“我们赶八点到。”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休息一下,我运动完之后叫你。”
“好家伙,赶巧我的运动服也在,一起去。”
茶室小包间的推拉门被拉开,包间里的三人同时抬头,脸上皆有些怒色。
其中一人颧骨略高,鼻子因为常年饮酒泛红,两片薄薄的嘴唇镶嵌在那一张呆板的国字脸上,更显得他无趣固执。
此人嘴角向上一挑,冷哼一声道:“林之予,你爸林国章在世的时候可也没有让我这样等过。”
林之予带着十足的笑容道歉:“徐叔您也知道,我这刚对公司的事情上手没多久,很多事情和人都得处理。”一边说一边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往徐志秀面前的酒杯斟酒,又依次给另外两人满上,自己也取了酒杯倒满。
“我自罚一杯,给您赔不是。”说完一饮而尽。
徐志秀面上颜色开始缓和,但随即又怒从胸中涌起来。他还没有组织好语言的时候,旁边的张总急不可耐地说:“别说那么多,你就说你要不要入股就是了。”
林之予又给自己倒满酒,仍旧面带笑意,“我不知道我爸在的时候跟您们怎么承诺的。但现在毕竟是我在处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物,三位叔叔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书呆子,接受熟悉这些事情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哪里还有精力投资拓展业务。”
“他妈的你就是拒绝了?”坐在靠角落的人瞬间暴怒,像是要从地上跳起来。
徐志秀斜眼一扫,那人气焰灭了一半。徐志秀慢慢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阿予,你本该跟在你爸身边学几年的,但这生死的事儿谁也逃不掉。谁知道他就这么走了,你爸是个爱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你没有替他遵守他生前的承诺,怕是要坟地里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