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这湘西的师傅不过是因为我幼时曾随母亲去湘西游玩过,对那头的菜色念念不忘罢了,自己做却是无从谈起。如今梅贵妃这般刁难,我倒想着做些褒国的菜色,算是给自己留份念想。
即是有意刁难,想来我一个刚刚晋封的妃子也在贵妃面前讨不了好,这样想着,我于是到尚食那走了一遭。
膳房的掌事眼瞅着便像是八面玲珑的人,说是叫宁昭,做这活计已是七年有余,倒是个人精样的。依我看,那梅贵妃的手脚必是逃不过他眼线的,说不定他还在其中有几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过,我这刚进宫就封妃的说法想来也是史无前例的,他大概也没那个胆子得罪这番殊荣。
对我还算客气,行了个宫礼,又下去做自己的事去了,我琢磨着他装作不知道,我也乐得清闲自在,他若是到我面前说一番赎罪的话来,我也是要烦透了。所性借了个小厨房,支来清和和棠儿,张罗着做了几道褒国的菜式。
记忆里,褒国是在陕西的位置,最出名的莫过于八大碗:黄焖鸡、小酥肉、粉蒸肉、条子肉、带把肘子、梅菜扣肉、四喜丸子、八宝甜饭。我其实不好口腹之欲,但自己做的菜,总归要吃些。遂差御膳房的人把它们送去毓舒宫,也赏了那些新晋的宫人些吃食,美名其曰,同乐。
宫人大多都整整齐齐安排好了,见我来,便令开一小桌于旁,说是主仆不同席。我挥了挥手,没说什么,几千年的规矩,并非可以随我愿来改变,况且我新封不久,哪能一来就被人抓到把柄。
不过说来这一席里,我最满意的,还是那一盅灵芝老鸭汤。补而不燥,适合最是适合褒国那干燥的地儿出来的女子食用,还能安心养神,也是从前母亲最爱煲给我喝的,今个我倒算是得了传承了。
…天有些黑了,将暮未暮,园外的花香衬着我的美食倒是眼瞅着正好,我正算着时间准备开动,不想某人就掐着时辰来了。
有道是:应是天仙狂醉,乱把姬宫笙得罪。我不知又是哪阵大风把姬宫笙刮来了,若是知道,我必定上天去找那布风施雨的神仙,好好修理他一顿。
刚支人放下最后一盘菜,抬眸眼底那一抹金色可不就是他的龙靴?于是匆匆行了礼,他不开口,我也静默着。可谁料他撩起龙袍便坐,还不偏不倚的坐在我的老鸭汤前,拿起便喝,仿佛不是皇上,没那金贵身子似的。我似乎还能看见他眼里的一抹笑意——嘲笑!□□裸的嘲笑啊……这一番动作,常启与我都看呆了眼,不过,他看呆了是因为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小皇子吃了没有被验过毒的食物,而我看呆了不过是因为他抢了我唯一的一盅灵芝老鸭汤。
“皇上…”看着这厮嘴角还残留着些许油星,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嗯?”只见他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喉结滚动,才应了我这一句。还眯了眯眼,像只——大猫。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压死人!我暗自诽腹,带着些讪笑回道“可还好喝?”
“汤是好汤,人却差了些。”听闻此言,我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当时是想上前理论一番,怎么好好一少年,嘴巴净毒舌去了,还成日纵情声色,不误了国才怪!我到确实是没有在骂自己的自觉的,全然置身事外不说,还叹惋几番,清明的很。
直至看见我瞪大了眼,他才又缓缓开口“即是煮的褒国的菜,你不吃又怎行,上桌罢。”他是吃准了我不敢反驳,我只得在旁坐下。宫人们也便四下闹开了锅,连常启都在姬宫笙的默许下上了桌,布置得冷清的毓舒宫倒是热闹起来了,连一贯怕身上味道重,而不沾荤腥的非河都赏脸用了些,我倒也觉着不亏。当然,这都是在忽略面前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人面前。
被他扰了兴起的性子,我便也吃不下了,于是把碗一搁,撑着手又开始摹眼前人的样貌。不错,脸像光洁的瓷器般精致,眉眼开阔灿烂,藏着星子,高挺的鼻梁下是略凉薄的唇。我缩瑟了下,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那眼前这位,美则美矣,怕是天性凉薄。
“如何?”直至他问上这么一句,我才发现已发呆了半晌,“可还满意?”他又问了一句,哪怕是坐在椅子上,他也比我高一个头的距离,就这样俯视着我,眼神不偏不倚,我能看见他眼底我的倒影,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彼时我还不知道,有些人,一眼万年。
“皇上说笑了。”我仓惶避开了眼,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关于周朝,关于灭国,甚至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纷争。这样的少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无可否置,我对死亡充满了恐惧,连带着对姬宫笙,都有一种无法靠近的感觉。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抗拒,睫毛下的阴影里不知闪动着些什么。“歇下罢,”他说,似乎还伴着些恍若未闻的叹息。又在我没缓过神来前加了句“朕今夜睡西厢,你……宽心些。”我才听懂了他的话:他不动我。
竟是舒心了,我全然不顾身后清和焦急的眸光,理了理衣袖,遂翩翩然进了卧房。
许是有了他这不算承诺的承诺,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