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上海,虽然已经出伏,仍是热得和蒸锅似的,人人都蛰伏在锅里,懒得动弹。
段成钰今日得了特赦,可以到院子里走动。她坐在房檐下的廊子里,抬起尖尖的下颌,远远看向雕花大门,门仍是紧紧闭着。开满蔷薇的高墙围着这深宅,逃无可逃。
那人走了有快一个月了。成钰一闭上眼,就是他临走那天,无力的瘫软在天柱背上的情景。他内心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以往有父母迁就,有成钰照顾。不知此时,他在北平面对着什么样的境况。
家里不允许她写信。三哥一直在南京学校里没有回来,切断了她一切与外界交流的渠道。成钰不知项家麒有没有寄过信来,不管她怎么追问,父母都不承认有来自北平的信。
他说过,处理好北平的事,会回来找成钰。如今他渺无音信,最大的可能是家事缠身,□□无术。也可能是他原配不同意离婚,以至于他无法实现承诺。
成钰这一个月以来,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就是写法语毕业论文。她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完成论文。导师还算通情达理,允许她在上海完成论文,然后寄到法国去。其实对于成钰来说,有没有学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学业,和项家麒有关。他曾经每日里车接车送,他曾经点灯熬油的帮她改论文。如今回到中国,物是人非,他也遥不可及,只有拿起钢笔,写出法语单词,才会觉得又回到了与他一起的日子。
远处墙根下,一个长纸卷掉落在草坪上。应该是送报的人骑着自行车,直接扔进来的。
成钰走过去,弯腰捡起报纸。
头条消息还是老一套。宁汉合了又分,分了又合。花边新闻倒是不少,阮玲玉和新男友同居,被前夫告上了法庭。成钰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管怎么样,当年自己没有与那土匪拜天地,不算结婚。如今她和项家麒的关系虽不合情,却不违法。
报纸只有一页,最不显眼的地方是婚丧嫁娶的通告。她刚要合起报纸,却猛地看到那条消息:
家严项府君讳字伯年,因病不幸痛于民国二十二年农历七月十八日子时寿终正寝。享年六十二岁。
不孝男项家麒侍奉在侧,亲视含殓,遵俗改服,遵母命谨定于民国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五日殡出,遵礼成服。凡我亲、友、族人,不敢劳赐吊唁。
成钰颤抖着手,把那讣告又读了一遍。他父亲去世了。一股深深的担忧袭上心头。他是独子,要一个人操持丧事。他那身子怎么受的住。出殡就在两天后,成钰心急如焚。她总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他身边。可是如今自己身不由己,该怎么办?
要想逃离上海,成钰想到的第一个对策是把三哥叫回来。三哥平时住在南京。现在是暑假,也许他近期会回上海来。
成钰的估计不错,段成冀在一周后果然赶回了家。事实上,他也看到了报纸,他是为了告诉成钰此事回来的。
成钰趁父母出去应酬,拉着三哥进了卧室。
“三哥,我需要去北平!”成钰开诚布公的央求。
“这怎么行。父母不会答应。而且你去也不和体统。你无名无份,去做什么?”
段成钰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坐直身子,急急的说:“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去。可是,三哥,我总感觉他出什么事了。你想想,他临走时说的真切,一定会来接我。可是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连个电报都没有。”
“会不会父亲截住了电报?”
成钰摇头:“他若是真想找我,一定会给你打电报。他知道你教书的学校。”
三哥想了想,也点点头。成钰看到有松动,又哀求到:“我最惦记他的身子。这红白喜事一操劳,我怕他累出个好歹来。”
三哥毕竟是理性的男人,他虽同情成钰,但不会如她那么冲动。他还是摆摆手说:“你先不要杞人忧天。他当时保证要回来明媒正娶。姑娘家总要矜持些,大老远的追去,不成了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