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体统(1 / 2)

从这天开始,这座屏风后面就如同开始了小电影。项家麒想是已经搬到了头等舱。每天固定时间在甲板上晒太阳。

他大多时候穿着西裤皮鞋,上身里面是白色的对襟布褂子,外面是深色的细麻褂子,有时扣子系得严严实实,有时外面的衣服敞着口。

他这幅随意闲散的装扮似乎比西服革履更招人。不时有各/色/女性坐到他旁边搭讪。

段成钰在屏风后看着,认定他是有意坐在那里作姜太公。

这一日,一个个子高大,一身黑裙的白俄女子上场。那女人用打着嘟噜的英语,没两下就交了底。她一直和她的法国丈夫在越南生活。没成想丈夫急病死在了越南。她这是一个人赴法国奔丧。

仔细看女人的黑色蕾丝丧裙,里面隐隐透出翠绿的衬裙来。绿得仿佛一攥就能攥出水来。映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的惨白。白俄女人十几岁以前是透明的白,过了二十就是死气沉沉的白。成钰看着,觉得她的五官都白的模糊了。

“先生你以前去过法国吗?”女人刚还摸着眼泪说起丈夫的死,很快就又想起别的话题。

“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

女人娇笑着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装起老成了?”

项家麒若有似无的笑:“你们是看不出东方人的岁数的。我其实有过很多经历,阅人无数。”

段成钰在屏风后咽了口口水,这话听的人都尴尬。说的人竟然云淡风轻。

“你到巴黎去过吗?看过康康舞吗?”女人终于浮现出五官。那双大眼睛开始聚起神采。

项家麒用一手的食指中指在椅子扶手上交替轻轻敲击。

“你说呢?”他笑着反问。

“我丈夫从来没带我回过法国。真想去看看巴黎。康康舞真有那么好看?”

“嗯,很难说。我觉得不如中国的京剧好看。康康舞……你需要我具体描述吗?”又是一句问话。

女人作势连连摆手,笑得花枝乱颤。

“我要去餐厅了。先生您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同去?”女人探得了虚实,主动出击。

项家麒起身,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并排离开。

回到房里的段成钰百无聊赖。这几天其实都无事可做,但今天的无聊更甚,连鸳鸯蝴蝶的小说都看不进去。晚上她草草吃了些东西,一个人换了睡衣躺在床上。

手指缠绕着发梢,努力不要想刚才那不成体统的两人。只得想到家里威严的父亲、懦弱的母亲、抑郁不得志的三哥、为了争宠尔虞我诈的姨娘们、貌合神离的兄弟姐妹,不知不觉之间进入梦乡。

梦里又是坐在汽车里,手脚被捆着,那一下猛烈的撞击猝不及防。成钰忍不住惊叫一身,随即醒来。

她睁开眼,努力辨别这是不是梦境,似乎是做梦,但是紧接着又一下剧烈的摆动。船是停在岸边的,怎么可能会动。

她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喊叫,心道不好。成钰翻身下床,把舱门开了一个缝隙,门外果然有人跑来跑去。船上的管家见了她立刻喊道:“小姐,好像船受到撞击,先出来在甲板上等一等。”

成钰哪里见过这阵势,汗毛立刻立起来。她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中的船尾似乎有一个黑压压的影子。

船长很快上了甲板,指挥着穿着各式睡衣的各色人等疏散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好在大多数客人都上岸去了。甲板上观望的人并不多。

夜风吹过,成钰打了个冷战,她抬起胳膊,看到皮肤上的一粒粒突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白色短袖洋纱睡衣。衣不遮体,她只好自己抱紧自己,深深低下头,不让周围的人看到自己的尴尬。好在她谁也不认识。

但是她明显预料错了,待到肩上多了一件灰色麻布褂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项家麒还认得她。

“我可以叫你朱儿吗?还是朱儿小姐?”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朱儿小姐,很可笑的称呼。下人的姓氏似乎不重要,只要有名字就可以了。但是没有姓,算哪家的小姐?

她抬头,齐齐的刘海下是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对面的人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看着怀表。似乎船上的意外和他没关系。

“还是朱儿吧。”项家麟见姑娘不回答,自己给自己解围。

此时有水手跑过来告诉大家:“一艘渔船碰到了船尾,只是小小的剐蹭。没有大事。可以回房了。”

大家纷纷舒了口气。三五成群的往回走。正在大家松懈下来的时候,船板又开始猛的晃动。一时间惊叫声四起。段成钰站立不住,下意识的要抓住身边的东西。

身边只有人。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随着船体的晃动,她竟然撞进了他怀里。

耳畔是一声声从肺的深处发出的呼吸。呼吸声很重,伴随着胸膛里丝丝拉拉的声音。成钰的脸颊与他精瘦的胸膛只有一层布隔着,一抹甘草和木樨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成钰紧紧闭着嘴,怕自己那颗心会跳出来。她很怀疑,项家麟能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心跳,她按了按胸口,但是无济于事。

头顶上有一盏悬挂在绳子上的灯。随着微风拂过,灯光晃动,项家麟瞥见怀里女孩那雪白的脖颈时明时暗。灯光再次飘过来时,他看到了她锁骨窝里那梅花形状的朱砂记。那胎记颜色并不深,像是雪间的一枚落花。随着她的呼吸,好像随时会再飘起来,落到她皮肤的别处。怪不得她叫朱儿……

“别怕,没事了。”他的嗓音从胸腔里传来,混着有些窘迫的呼吸。他不是自称阅人无数,怎么也会紧张?

不对,这种呼吸声成钰听过。她有个小弟弟,三姨太生的。白白净净,但是娘胎里带了喘症。弟弟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成钰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离得近了,就会听到他这样呼吸,一下下的,丝丝拉拉,小小的肩膀端着,很费力的样子。

段成钰离开他温热的怀抱,站稳了,平视着他的肩膀。的确,他也有微微的端肩。不仔细看不会注意。怪不得他不怎么穿有垫肩的西装。斜肩的中式褂子,很好的掩盖了他唯一的缺陷。想必,他的喘,也是缠绵多年了。

项家麒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肩膀。

刚才那一下颠簸,是撞到一起的两艘船,想要错身离开,不可避免的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