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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5)(2 / 2)

暗渊和拓跋焘并肩出了崔府,两人一起往暗渊暂居的宅子去。暗渊见拓跋焘难得一路都愁眉不展,便道:“殿下今日来,可是与崔大人商讨陛下御驾亲征之事?”

“焘儿,你长大了,行事愈发稳重了,若你母妃还在,看到你有今日一定很高兴。等打完这一仗,边疆也能安定一阵子,魏国江山交托给你,父皇也可安心了。父皇终究是比不得你皇爷爷了,只能止步于此。希望你能替父皇守住这万里山河,护佑这方百姓不受兵戈之苦,护佑我拓跋一族长盛不衰,血脉绵长。”拓跋嗣的话又一次回荡在拓跋焘耳边,与崔浩不欢而散之后,拓跋焘扶着拓跋嗣回了太极殿的西堂休息。拓跋嗣难得如此一意孤行,他实在不解,追问他缘由,拓跋嗣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对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不过才三十几许的帝王,两鬓却已染上了斑驳的风霜,一脸病态,神情萎靡。就让他这样御驾亲征,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拓跋焘看着暗渊的眼睛,那浅淡的双眸中是真真切切地关怀,心中不觉一动,“我原以为后宫嫔妃众多,父皇并不多爱母妃,可后来我也看出些许父皇对我们的偏宠了。”虽然不明显,但他懂得越多,就越看得懂年轻帝皇眼底的欲语还休。“可正因如此,我便或多或少有些怨怪父皇,尤其是母妃死后。我怨他对母妃护持得不够,怨他的瞻前顾后,怨他的踌躇不前。这两年,我接手了大半的朝中事务,多多少少明白了父皇的无可奈何,父皇他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护佑我们了,他是真的很辛苦。”

暗渊自然能明白那份怨怼,寻常儿女众多的富贵人家,小孩子们都会三天两日争风吃醋,何况是天生充满争斗的宫廷之中。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拓跋焘自小要强,寒暑不辍地勤学苦练并非为了争夺皇位,而是为了有护持一方的能力,护佑他的亲人可以不受后宫倾轧,往后余生都平安喜乐地度过。可终究是事与愿违,他最在意的母妃,依然是没能护住。

“那殿下是原谅陛下了吗?”但暗渊也知道,终归他还是没能一直怨怼下去。

拓跋焘纠结的眉头微微舒展,笑道:“父子那里有隔夜仇,既无仇怨,何谈原谅?我只是,释怀了。”自杜贵嫔死后,拓跋焘的笑容再灿烂,也或多或少染了些许阴郁,今夜却似全然纾解了。

半晌无言,又行了一阵,拓跋焘突然道:“不过,我不会步父皇的后尘。我要随心所欲主这江山万里,也要竭尽全力护我心中所爱。”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刹那间暗渊觉得一直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似乎也被拔了

出来,有些东西求而不得,那又何必费心纠结呢?与其郁郁寡欢不得解脱,不如早早宽宥他人,成全己身。想通此结,他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泛起来,心情也跟着雀跃。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暗渊居住的宅院,天气冷了,夜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做工精致的五熟釜,是一只被分成五个格子的青铜鼎。中间一格可放炽烈的炭火,外围四格倒上滚烫的汤羹,可以同时煮熟多种食物。

一方净室,热气腾腾,鲜香四溢。五熟釜摆在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中央,四周摆了菜蔬鱼肉,四人围着桌子盘腿而坐。宗爱和夜魅各自投来两道不善的目光,拓跋焘似无所觉,心下却是暗喜,别说这一桌子热火朝天的饭食,就是让他吃残羹冷炙,只要能膈应下这二人,他也觉得赚了。

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烫得发白的肉片,刚想捞起,夜魅却一筷子横插过来,手腕轻转,肉片就塞进了那张樱桃小嘴之中。夜魅挑眉,一边嚼着肉片,一边冲拓跋焘不怀好意地笑。

懒得同小女子计较,拓跋焘又将筷子伸向锅里烫熟的豆腐,刚想去夹,却被早就盯着他筷子的宗爱抢了先。拓跋焘蹙眉去看宗爱,宗爱却只给了他一个脑门,他将白嫩的豆腐在自己面前装了酱汁的小碗里沾了沾,慢条斯理地把沾满汁液的豆腐塞到嘴里。

暗渊将三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夜魅和宗爱对拓跋焘抱有这么多敌意。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们好好吃饭,不要对殿下无礼。”说着,亲自夹了一些肉和一些菜放到了拓跋焘的碗里。

拓跋焘展眉,略微得意地目光在夜魅和宗爱脸色一扫,道了一声:“多谢贤弟。”然后心满意足地吃起了暗渊给他夹的菜。

见此情形,夜魅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宗爱差点捏碎了手中的杯盏。暗渊夹了一片烫熟的莼菜给夜魅,“你不是爱吃这个?多吃些。”

夜魅脸上瞬间由阴转晴,脆声道:“多谢公子。”

宗爱轻轻哼了一声,侧头不去看他,暗渊用勺子捞了些滑嫩的鲈鱼片放到宗爱碗里,“听夜魅说,上月做的衣裳已有些短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些肉。”宗爱看了看碗里的鱼肉,又看了看神色平和的暗渊,脸上的不满散去,却什么都没说,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碗里的东西。

这下该轮到拓跋焘面色不善了,突然,他灵机一动,趁着夜魅和宗爱各自吃着碗里的东西,亲自烫了些菜接了满满一碗递给暗渊,语气十足的关怀备至,“累得贤弟没法好好吃饭,快别管我们了,你多吃些,我看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

暗渊接过小碗,拓跋焘烫的是羊肉,上好的山羊肉被切成薄片,拿着滚烫的热汤一泡,迅速变软、卷曲,此刻都叠在小碗里,叠出了一个鼓起的小小圆顶。“多谢殿下。”

四道比炉火还炙热的目光又射向了拓跋焘,拓跋焘不去管他们,只专心致志地看着暗渊吃东西。暗渊吃了两片羊肉,察觉他的注视,微微抬头,“殿下怎么不吃?”

拓跋焘冲他眨了下左眼,颇有纨绔子弟之风,“秀色可餐,孤已饱了。”

暗渊只觉双颊微微发热,无奈道:“殿下……”

夜魅柳眉倒竖,冷哼一声,道:“无耻。”

宗爱则是目光冷然地吐出两个字:“有病。”

好好一顿晚膳,偏吃得硝烟四起,暗渊草草填了七分饱,就催拓跋焘回宫。虽然要与两个人较劲,但拓跋焘今日已是十分满意,便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出了屋子。雪已经下大了,月色却十分皎洁,木兰树的影子投射到地上,暗渊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觉得以‘长乐’二字作宫殿名,如何?”暗渊看向拓

跋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却见他目光似有些灼人,又道,“班固在《西都赋》中曾道‘自未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我觉得,‘长乐’二字甚合我意。”

暗渊点头,“长乐宫、未央宫,自古以来,都为人称道,自然是极好的。”

见他也觉得此名甚好拓跋焘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这两年他又抽长了不少,此刻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他已比暗渊高了一头,他目光停留在暗渊发髻间的那根卷云纹玉簪子上,“西宫里离太极殿最近的一处宫殿,一直无人居住,我偷偷安排了人将里面的树都换成了玉兰。将来,我打算将此宫题名为‘长乐宫’,你住在长乐宫中,我来寻你也便宜,你来寻我也便宜。”

暗渊本是微垂着头的,闻言一怔,豁然抬起头来,嘭得一下脑门磕在了拓跋焘的下巴上。这一撞撞得结结实实,两人都是一声闷哼,拓跋焘顾不上自己下颌的疼痛,赶忙去揉暗渊的头。暗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看着他,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焘现在只是太子,只能居于东宫,西宫乃是后宫妃嫔们的宫室所在。将来,等他能随意更改西宫宫殿的名字,就说明已是他君临天下之时。但即便如此,西宫也只能是后宫妃嫔和未成年、未赐封的皇子公主们居住,亦或是太后与无子的太妃们。拓跋焘说让他去住“长乐宫”,岂不是……

拓跋焘一手揉着他的头顶,一手揉着自己被撞疼的下颌,解释道:“小时候,先生说你是我命定之人,定能助我成就大业,我是不信的。直到今日,我却信了。你本就该是我的命定之人,我想要你陪我历经山河万里,享福寿绵长,看子孙满堂。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暗渊冷声道:“殿下是在问我,还是在命令我?”

拓跋焘没大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怔怔道:“自然是在问你。”

暗渊后退了半步,与拓跋焘拉开一些距离,静静凝视着他。那双琉璃珠般纯粹的眼睛里,此刻是无波无澜,“如果殿下是在问我的意思,那么我想告诉殿下。您说,您不愿步陛下的后尘。而我,也不愿意步贵嫔娘娘和我娘亲的后尘。”

拓跋焘的一只手还停在半空中,此刻已是有些微微发抖,连带着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声音都有些不稳,“我不会让你……”

“殿下。”暗渊出言打断他,“殿下心怀天下和万民,身负匡扶社稷之责,魏国的安危荣辱皆系于殿下一身。殿下的身边,不乏名臣良将,不缺绝代佳人。而我,也注定了要行诡谲之事,造就无休无止的杀戮,我的手上已不知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所谓宿命,也许是能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拉到一起,但也注定了,我只能是殿下趁手的兵刃。若有朝一日,天下安定,这件兵器就该被主人束之高阁,或者悬于静室,不再见光。”他深吸一口气,将话说完,“殿下是日月之辉,我却是山间荒野里一点微弱的萤火,注定了会转瞬即逝。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我可以不依附于任何人存活于世。即便从来我都身不由己,可我心我主,不想由人。所以,殿下,恕我不能答应殿下这件事。”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拓跋焘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手也有些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可眼前这个人,无论何时分明都是那样耀眼的存在,怎能说是山间荒野中微弱的萤火?生于皇家,见惯了勾心斗角和见利忘义,若说他心间一丝清明尚存,那一定是她的色彩。

心念电转之间,拓跋焘忽然凑近半步,暗渊以为话已至此,骄傲如他应该是会转身便走。却没曾想他不退反进,微微仰头看着他。拓跋焘突然俯身,一抹温热压向他微凉的唇。这个吻,与上一次秋猎时恼羞成怒的吻不同,只是在他唇上轻轻地贴住。可此刻两人的心思竟皆平和,反而

能清晰地感触到对方的温度。鼻尖是各自轻微的呼吸,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冰雪的味道。

暗渊的眼睛因为震惊微微睁大了,眸色也越发清浅起来,里面两点明亮月光里,正漾着拓跋焘的影子。拓跋焘已经微微撤离,看着他呆呆的模样不觉好笑,被拒绝的伤心已荡然无存。“你可细想想,不嫁我,你还想嫁谁?”说完,他转身离去,一瞬便消失在月色中。

暗渊半晌才回过神来,唇上的触觉犹存,他抬手正了正发间玉簪,指腹摸过卷云纹尾端。耳边轻轻回响起那一个格外清冷的声音:“不困于心,不乱于情。”仿佛是从他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千千万,这样那样的告诫也不少,到今天为止,他听进去的其实已经没多少了。那些同他掰扯的道理,很多他都嗤之以鼻。唯有这一句,他从始至终都觉得是对的。

无论是血缘亲情,还是男女私情,亦或者江湖义气,若注定不是善缘,不会得个好结果,那还是不要纠结和期盼了。从前就是因为想得到的太多,所以得不到时才觉得特别难以接受,要是当初就没有存着非分之想,或者也不会压抑成现在这样了。

他伸手摸摸自己冰冷僵硬的脸,用力揉了揉,尝试着勾一勾唇角,过了片刻,还是放弃了。面具戴得太久,好像长在了脸上,若要取下来,必定得伤筋动骨,撕得血肉模糊。连他自己,都是喜欢儿时那个懵懂天真,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暗渊门那么些人,他却独独挑了最有可能看出他破绽的夜魅陪他回了大魏。

再怎么装得冷心绝情,他也想沾染一点人间烟火气。

暗渊思绪烦乱,转身时才看见了漫天飞雪中小小的少年,时光飞逝,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孩子不知不觉就抽长了身子,变成了清冷孤僻的少年公子。暗渊走进些,看着他一张雪色的脸,神情桀骜而冰冷,蹙眉看着自己,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竟真像是雪雕玉琢的假人。看着他,仿佛在看五年前的自己。

“你不是畏寒吗?大雪夜的,还出来折腾什么?”暗渊也不问他站了多久了,自然地走过去想要拉他。

宗爱后退了一步,没让他碰到,仿佛极其厌恶他的触碰,“你……跟拓跋焘……当真……断袖了?”他说得极其艰难,说完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断袖?”暗渊重新咀嚼了下这个词,心下好笑,脸上却泛不出笑意来,“胡说什么?好歹是在京城,不可直呼殿下的名字,这小院盯上的人可不少,若是有心人听去了,还得治你不敬之罪呢!届时你可怎么好?被抓去大牢,这辈子,你要寻我报仇就无望了。”

宗爱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刚才想要质问的话也忘记了,“我若被抓去,你不该管管吗?说好的,给我机会,寻你报仇呢?我没跟你决战之前,你不应该护我周全吗?”

暗渊一本正经道:“我近日想了想,感觉有些后悔给你这个承诺了。若是你被抓去了,也不算我失信,岂不正好?”

宗爱气结,“你……”

“好了,快去歇息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暗渊见他真是被自己气着了,替他紧了紧狐裘的领子,将他往屋里推。

宗爱一边挥开他的手,一边往屋里走,嘴里碎碎骂道:“骗子,伪善,出尔反尔……”

暗渊跟在他身后,不理会他的骂骂咧咧,思绪渐渐飞远了,这会儿子佛狸哥哥该是已经回到东宫了吧!被他拒得这么直白,这会儿会不会已经恼羞成怒,在骂自己了?应该不会,虽然被拒了,但是却占了便宜去,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想来还是自己比较吃亏,这样想着不由自主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唇瓣。

夜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暗渊进

屋,她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他好好一个皇子,断袖就断袖吧!以他的身份,想找些容貌绮丽又心甘情愿的男宠还能找不着?但好歹收敛着些,遮掩着些吧?这么明目张胆缠上公子,真的不怕被其他皇子们参一本吗?方才他那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真是污了狗眼了!”夜魅怒气冲冲,想着什么说什么,语速又快,完全没觉得“污了狗眼”这句有什么不对。

“皇子们不都要先读圣贤书的吗?听闻他两岁上就被崔和尚启蒙了,就启蒙出这么个纨绔?崔和尚多清心寡欲的人啊!就教出个死断袖?我可真替崔和尚心寒。”夜魅一脸痛心疾首状,继续道,“公子你就任由他这样胡来?您是什么身份,说句不自谦的话,咱们暗渊门的势力,比他魏国差了吗?他凭什么来玷污公子?咱们是收了他的重金不假,但咱们替他卖命的事做少了吗?多少次公子差点就把性命赔在里面了?为他做的那些个,也对得起他那些钱了。他竟好意思断袖断到公子头上来了,真是恬不知耻。”

暗渊额角似乎抽了抽,打断夜魅道:“你在乱说什么,殿下只是礼贤下士罢了,别多心。”

一旁宗爱冷哼一声,补道:“夜魅姐姐哪里多心了?方才在外面,拓……他不是还亲了你吗?”

夜魅大惊失色,冲到暗渊面前,扯着他袖子,看着他的脸,颤声道:“亲……亲你?”夜魅看了宗爱一眼,见他沉痛点头,一时间从头麻到脚,“你……你竟让他亲了你?你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断袖了吗?”

暗渊见夜魅都快急的哭出来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没有,夜黑风高的,宗爱看错了。”反正宗爱没当场抓住,只是远远看着了二人贴近的背影,他打死不认就算没有这事了。

夜魅泫然欲泣,“公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欢……”

“没有,真的。”暗渊不想多做解释,推开她的手,吩咐道,“都回屋歇着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