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零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 第9章 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4)

第9章 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4)(2 / 2)

安赛退出营帐,门口的黑衣少年向他行礼:“安将军慢走。”

安塞方才已经见过他,知道此人是拓跋焘的贴身护卫,但见他身在军营却不穿兵甲,仍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看着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少年,面容虽清俊,神情却十分淡漠,多看两眼却觉得遍体生寒,安塞不由得暗暗称奇。“告辞。”安塞拱手施礼,毕竟是皇子的贴身护卫,还是礼数周全些好。

不多时,拓跋焘换了一身轻裘出来,暗渊行礼道:“殿下。”

拓跋焘拍了拍他的肩,道:“陪我去转转,看看他们饭做得如何了。刚刚拒了

一桌山珍海味,想想就饿了。”暗渊便跟在他身后,陪他巡营。每个军帐前都架着火,挂着锅,热气腾腾,士兵们三三两两围坐着插科打诨。他们走过时,将士们都停下来行礼问候。

绕了一圈,两个人渐渐走远,走到了云中城外。看着城门上插着的魏旗,拓跋焘忍不住回头问暗渊:“贤弟可知,先帝为何以‘魏’为国号?”

暗渊淡声道:“不知。”

拓跋焘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没有你不知道的呢!”他解释道,“定‘魏’为国号,原因有二。其一,先帝为王时,曾与慕容永争夺魏地河东部,以此为念;其二,‘魏’有美好伟大之意,先帝认为我们应成为“神州上国”,因而决定将此字定为国号。”

暗渊又面无表情地恭维:“先帝雄心壮志让人钦佩。”语气还微微含着一点嘲讽。

好在拓跋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这样不走心的赞美也没放在心上,“要成为‘神州上国’,何其艰难,先帝竟然觉得我能当此重任,实在是……”无语凝噎,那个与生俱来的预言,太过沉重,他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力不从心。

暗渊道:“殿下只是想阻止战争,防御敌人,还是想,开疆扩土,侵占天下?”

拓跋焘凝神思索,远远的有一头戴毡帽的牧羊人驱羊而来。那人裹着灰扑扑的衣服,一手牵着绳,一手扬着杆,轻轻哼着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后面随着一个扎羊角辫的稚子,手里举着一只草编蚱蜢,举得很高,叫着,“爹,爹,快看,虫儿飞。”这几日北狄人没有进攻,云中百姓难得敢出来放牧了。

拓跋焘道:“我只想魏国百姓安乐,永无战事。我想父皇母妃,身体康健,福寿绵延。我所求不多,但现世却不安稳。‘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如果最后还是得制造杀戮,我希望,我是举起屠刀那一个,而不是仍人鱼肉那一个。”

暗渊道:“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如今,晋末乱世已过百年,各地群雄又起。天下大势,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殿下即便以杀止杀,又能固守魏国几年呢?”

“尽人事,听天命吧!”拓跋焘笑笑,“至少,魏国在我手里,一城一池都不能少。百年之后子孙事,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像我这般争气吧!”他没正经说两句话,就又开始开玩笑,还老气横秋地开自己的玩笑。

暗渊无奈摇头,“周以殷覆为鉴而达八百年,汉以秦亡为鉴而达四百年。愿大魏能不惧风雨,传至千秋万代。”

“哈哈,千秋万代我也不想,能先过了眼下这关就好了。”拓跋焘忍不住捏了捏暗渊的脸,笑道,“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个杀手,也要这么多学问。你家长辈真的是想让你当杀手,而不是入朝为相?”

暗渊的脸被他捏的都变形了,伸手把他不规矩的手弹下去,暗道幸亏自己的易容术学得很精,“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堂堂皇子可以这么不讲仪态风度。”

拓跋焘毫无廉耻之心地笑道:“贤弟,这可是你的荣幸。我只在亲近之人面前这样,在别人面前,我还是气势凌人的皇长子,他们怕都来不及呢!”

暗渊突然道:“殿下,若牺牲一人,便能帮你谋得天下,你可愿意?”他的神情突然不再冷肃,眼中隐隐含着期盼。

拓跋焘见他问得认真,想了想才道:“那得看是用谁换了?若是我在意之人,就像我的父皇母妃,那我肯定不愿;若只是不相干的人,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他说的

是实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一人换天下,听着很划算,但还是得看是这人重,还是天下重。如果要用骨肉至亲去换万里江山,那即便拥有了,他独自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暗渊指着自己道:“若是用我呢?殿下可愿换?”

“贤弟?”拓跋焘看着他的眼睛,浅浅笑意弥散,“你可是信不过愚兄?咱们结拜时候说的话,在我这里是永远作数的。”

暗渊抿唇笑了一下,至少这个人,他还可以相信,是不是?

翌日,大漠难得的好天,安塞点齐云中郡兵马,请新来的车骑将军上前训话。

拓跋焘缓步走上高台,第一道军令便是,改“戍边”军为“镇戍”军。“镇戍”军,即镇守边疆,戍清外敌之意。然后一口气,改了数十条军规,听得下面原本闲闲散散的将士们脊背发寒,不由自主撑直了身子。

最后,拓跋焘一脸严肃地道:“自今日起,若无战事,全军,每日练兵不得少于四个时辰。卯时起,未时歇,午时休息三刻钟。”全军愕然,接下去几日,拓跋焘天天混在校场,以身作则。将不少士兵训得哭爹叫娘,偏偏皇长子年纪比他们还小,身份比他们还尊贵,却起得比他们早,睡得比他们晚,让他们想退都不好意思退。

安塞每日还会挑出一些练得差的出去跟北狄军对垒,每次都是混半个时辰就输得惨兮兮地回来。那些士兵颇觉自尊心受挫,回来反而更下苦功训练了。如此十来日,“镇戍”军一改往日颓靡之气,走到哪里都是中气十足的呐喊,隐隐有利剑破空之势。

某日午时,众将士苦练一上午,精疲力尽,终于等到了原地休整的命令,哀嚎着退到外圈小憩。卧地而眠的卧地而眠,席地而坐的席地而坐,校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光膀子的汉子。拓跋焘也因出了一身汗,脱了外衣,只留了件松松垮垮的素色中衣。

他刚练出了兴致来,左右看看,都是躺尸的,没人能跟他对练。便挤到一直坐在阴凉处看着他们的暗渊旁边,一边扯着自己黏在身上的中衣,一边俯身靠近暗渊,在他耳边道:“久闻贤弟剑术卓绝,不知能否下场跟愚兄切磋几招?”

暗渊一抬头就看到他大开的领口下露出来的麦色胸脯,豆大的汗一滴滴往下滚一直滑到衣服深处。他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拓跋焘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仍是那条没有花纹的黑腰带,暗渊天天穿黑衣,但每一身之间还是有些略微差别,有的是袖口银线绣竹叶,有的是领口绣红莲。穿黑衣配黑腰带本不奇怪,怪就怪在,这好像一直都是同一条?拓跋焘忍不住伸手去摸,“贤弟似乎,十分喜爱这条腰带啊!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暗渊一惊,伸手去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拓跋焘身体微倾,不解地看着他,两个人的姿势有些尴尬,暗渊干咳了一声,起身让开,“寻常腰带罢了,并无特别之处。殿下不是想与我切磋吗?那咱们就下场吧!”

拓跋焘见他下场忙笑嘻嘻跟了过去,刚刚暗渊那细微的不同寻常他也完全没有在意,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为了方便所有的腰带都是同一个款式也没什么奇怪的。

暗渊站在兵器架旁边,取了一把弓,他轻轻拉了拉弓弦,又“噗”一声松开。拓跋焘走过去,阻止道:“我说比剑术,不是这个箭术。”说完他将自己的佩剑拿起来,掂了掂。

暗渊却道:“殿下,箭队可比步兵和骑兵有用的多,一支好的箭队,别说是攻击蠕蠕那群狂徒,就是射杀绝世高手都不在话下。剑术再高,也有疲累之时,挡不住敌人万箭齐发。久闻殿下骑射双绝,咱们今日还是先切磋下这个吧!”

拓跋焘想了想,觉得他说的

也有道理,便答应了。“那是怎么个比法?射靶子吗?”

此时休息了一会儿的士兵们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纷纷起身围拢上来,打算看个热闹。这黑衣少年每天都跟着他们将军进进出出,但从不跟他们一起训练。每次拓跋焘一说完话,他就一个人躲到阴凉处坐着发呆,不知道羡刹了多少人。皇长子的本事,他们多少瞧见了一点,但这个护卫的本领,除了擅长躲懒,其余的他们一点都没看出来。见两人今日竟然要比试,个个都兴奋异常,打算看看传说中的高手对决。

暗渊道:“寻常靶子,即便射中了红心,也是无趣,不若我们比试射活靶。”

“活靶?”拓跋焘觉得新奇,追问道,“如何活法?你且说来听听。”

暗渊道:“寻百人背靶,可在场内伺机而动,被箭射中者退。殿下与我,各取五十箭,一炷香内射完,最后看谁中的最多最准。你看此法可公平?”此言一出,围过来的人纷纷后退,深怕被选中当活靶子。

拓跋焘踌躇道:“公平是公平,但,恐误伤了人。”

“殿下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属下?”暗渊的目光十分微妙,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拓跋焘沉思片刻,自己的箭术如何他自然十分清楚,也很有信心。至于暗渊,他不谦虚的想,就算比不上自己,应该也不至于伤了人。想通此节,他便笑道:“好,此法可行。来,列队,本将军亲自选出百人来。”一片哀嚎,众人列队。拓跋焘亲自选了一百个人,这些士兵都是今天练得最少的。

这一百人依言背上靶子,香燃,众人四散奔逃,惊慌不已。拓跋焘和暗渊并肩站在台上,各自手持弓箭。拉弓搭箭,弓弦如满月,两箭几乎同时飞出。拓跋焘凝神细看,底下已有两人背上的靶子被射中,且都是正中红心。那两人背着靶子,一脸心有余悸,慢慢退到了安全处。拓跋焘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打算抽箭再发。却见身旁的暗渊,几乎不看场上情况,一举一抬之间已连发了好几箭。拓跋焘不敢再耽误时间,连忙回神,专心致志投入射箭大业。

不到半柱香,两人身后的箭筒便已空了大半,场上奔跑的士兵们越来越少。原本各个都是一脸视死如归的死灰,不敢跑太快,深怕跑太快了两人射不中。此刻见识了两人的箭术,都放下了心,倒是越跑越快了。

一炷香燃尽,拓跋焘的最后一箭射出,依然是正中靶心。暗渊比他先射完,已将弓箭挂回了兵器架。一圆脸小将主动请缨,上前清点靶数,众人也都纷纷围过去看。不多时,清点完毕,两人竟是不分伯仲。小将一脸振奋地过来宣布结果,众士兵纷纷鼓起掌来。

有机灵的抓紧机会溜须拍马,“将军和护卫大人真是箭术高超,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拓跋焘看了那人一眼,宣布:“以后箭队每日都练活靶,箭术最差的,当活靶!”

“啊?”众人纷纷惨叫,箭队可不是人人箭术都跟这二位这么好的,这不是要命吗?

暗渊知道他又起了玩心,无奈摇头。

晚间两人回帐,暗渊打了热水给拓跋焘洗澡,拓跋焘正坐在临时支的矮桌后面,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拎了水桶进来,不好意思道:“贤弟,委屈你了。”看堂堂暗渊门主打洗澡水,那心情实在是难以描述。

暗渊嘴上说着:“此乃分内之事。”心里却道,算了算了,就当是还你曾经给我打了三年洗澡水了。“殿下,可以沐浴了。”

拓跋焘看着热气蒸腾的浴桶,道:“有劳有劳,我写完这封信就来。”说完,加快笔速,写完剩下几笔。

暗渊本想行礼退出,见他写的认真,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留心问了一句,“殿下

是给何人写信?可要属下去找信使?”

拓跋焘刚搁了笔,道:“不用,这是给我师妹的信,我们向来是‘飞鸽传书’的,不用信使。”上次他用“舍妹”形容贺桃,被暗渊和夜魅先后讥嘲后,他就一直用“师妹”代替了。

暗渊闻言,眉心不由自主跳了跳,如果等下小黑飞进来,收了信直接扑到他身上,可就糟了。暗渊一本正经道:“殿下,军营与别处不同,若被北狄探子看到了,以为是什么机密信件,半路截了可怎么好?不如殿下把信交给属下,此地离酉楼不远,等下我去一趟,让人把这信送出去。”

“贤弟想得果然周到。”拓跋焘把信细细折好,递给暗渊,“有劳你了。”

拓跋焘走到浴桶边,看浴桶还挺大的,戏谑道:“贤弟打水辛苦,不如我们一起洗?”

暗渊顿觉双颊发烫,幸好易了容,透不出红晕来。他难得结巴了下,把信揣进怀里道:“属……属下先去送信,殿下请自便。”

拓跋焘见他慌慌张张退了出去,一边扒了衣服跳进浴桶里,一边自言自语道:“害什么羞,都是男的,有什么关系?你堂堂门主没跟人共浴过,我堂堂皇子也没有呀!这不是,军中条件艰苦,没办法嘛!”

暗渊施展轻功奔了十几里,脸上的热度才被晚风吹散了。他落到一棵树上,找地方坐下,平复了一下突突直跳的心,才敢缓缓展开信:日来事冗,恕不多述。想来山中桃花已落,炎暑将至,望善自珍重。大漠风景甚丽,若有机缘,定携妹至此,一览河山。临书仓促,不尽欲言,待兄后续。

他把信原样折回去,贴身放好,垫到胸口的位置。清俊的脸上绽出一个绮丽的笑容,皎皎若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南安长公主,中国后秦开国皇帝姚苌之女。

杜超(?-444年),字祖仁,魏郡邺县(今河北临漳县)人。北魏外戚大臣,明元密皇后之兄。

少有节操,初为相州别驾,尚南安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位至大鸿胪卿,封城阳公。累迁征南大将军,加太宰,镇守邺城,封阳平王。太平真君五年(444年),为帐下所害,谥号为威。

明元昭哀皇后(?—421年),姚氏,后秦高祖姚兴女,母不详。封西平公主,北魏明元帝拓跋嗣的皇后。

姚氏因铸金人不成,未能成皇后。然而明元帝宠礼如后。后想封姚氏为皇后,姚氏谦让不当。姚氏逝世于泰常五年(421年)。明元帝追恨不已,赠皇后玺绶而加谥焉。葬云中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