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管拆不管装,把小楼翻搅得一团糟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烂摊子留给这边的几个佣人收拾。佣人们敢怒不敢言,顾从容就想搭把手,却被邢扬给拉过去了。
“叫桑桑帮着收拾吧,”邢扬看起来心情很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顾从容不撒手,腻腻歪歪地说,“以后你不要干活,轻的重的都别干,只管玩就是了。”
顾从容看着夏桑无可奈何的神情,懒散地应了声“哦”。邢扬要回公司处理事情,顾从容拉着他,嘟着脸,满满的不高兴。
“怎么了?”邢扬慢声细语地问。
“趁你心情好,我得跟你说道说道,”顾从容扯他坐到旁边,“我今天在医院里上厕所的时候碰上一个医生,他和我打招呼。”
邢扬:“哦?谁?”
顾从容:“我不认识,他跟我说有空还是要去检查一下,因为我底子薄,养胎困难。扬哥,我为什么会底子薄?在我失忆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一半的时候邢扬就已经想起来了,当时在医院里除了急救还有产科医生在场,顾从容醒来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那人,没想到对方却把他认出来了。
邢扬的心情像溜滑梯似的,一下从顶端滑到了坡底。他和顾从容的第一个孩子,本该捧在掌心视如珍宝的孩子,是因为他才没的,他对不住那孩子,更对不住顾从容。
但他没勇气承认,他在外人眼里坚强如一面盾,这坚强三分来自天性,三分来自历练,另两分来自出身,最后两分则是来自于伪装——他从不向过错妥协,即使错了,也要让别人认为没错,因为承认错误便是走向弱势的开始。
“因为你坠过楼啊,天黑没看清楼梯,摔下去了,”邢扬抱了顾从容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从从,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再也不会。”
顾从容没什么表情,眼睛里盛的是与他的语气格格不入的幽光:“是因为坠楼吗?扬哥,我是不是那时候摔坏了肚子,所以才底子薄……哦,还有我手腕上的这个疤,这个看起来很深,是怎么弄的?”
邢扬箍紧了他,心里愈发难受。那个疤是他在雍锦水岸自杀留下的啊。
那天天气那么好,万里无云,瓜果飘香,他被一个本该全身心爱他的男人从垃圾车里拖下来,身上又脏又臭,明明已经那么害怕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恨这个男人,偏偏还要推他下水!
邢扬恨不得撞死自己。可话一出口又是另一番狡辩。
“是你调皮,非要爬到树上摘桃子,结果掉下来了,刮到了树枝,”邢扬往他发顶亲了亲,又亲到额头,“以后不许爬高了,听见了吗?”
顾从容摸上那条疤,锐痛似乎还没消失。他浅笑盈盈:“哦,听见了,不爬了。”
“扬哥,我觉得自己很不像话,有点对不起我们的宝宝。也怪不得伯伯、伯母讨厌我,连邢杰都看我不顺眼,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前这么能闹腾的,他们肯定是被我闹怕了,才会一有什么坏事就想到是我干的。”
“但是我真的改了,”顾从容从邢扬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说,“我不会干坏事的,因为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那我就得乖乖的,要不然伯伯和伯母会把我赶出去。扬哥,我在这个家里只能依靠你了。”
邢扬本就懊悔,听他这么一说鼻子都酸了。多好的一个小傻瓜,他的从从根本不曾变过,仍然是他最初遇见的那个会拼尽一切去爱一个人的小傻瓜。
邢扬捧着他的脸说:“从从不怕,以后叫邢杰不敢再出幺蛾子,这回他九死一生就算了,再有下次,我拿皮带抽他!”
顾从容:“真的吗?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当然了,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们俩是要白头偕老的。”邢扬再次抱了人在怀里,第一次觉得有没有孩子其实也无所谓,将来他们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偶尔想起来能打个电话问候几句就不错了。
最后,能牵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还不嫌弃的,吃饭的时候拿下假牙也不觉得膈应的,眼花耳背说话全靠吼的时候还能互相嘲笑和体谅的,不就是个另一半么。
是顾从容啊,邢扬想,陪着他走过这一生的,一定是顾从容啊。
邢杰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邢扬又想了,下次再来找麻烦试试,饶不了他!
顾从容话说完了,邢扬去了公司以后他便也回到了房间,顾不得肚子肠子什么的,趴到地上就去找床底,然而正如他所料,床底的医药箱已经不见了。
顾从容猛地起身,后脑勺“咚”地磕到了床框。
医药箱去哪里了,是谁拿走了?
因为这事儿顾从容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听说邢太太夜里又发噩梦了,精神状态很不好,便跟着邢扬一起去探望邢太太。
邢太太妆也没化,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见顾从容气色一般就关怀了两句,叮嘱他照顾好身子,孩子要紧。顾从容说只是因为没睡好,邢太太就含沙射影地责备邢扬,叫他注意着点儿,克制着点儿。
邢扬有苦说不出,自打走货回来之后到现在都多久了,只碰了顾从容一回,一回就中了,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偏生顾从容的底子薄,稍不留神就要肚子疼,每晚眼看着肉在嘴边却不能吃,他都快把自己熬成佛了,还能往哪儿克制。
瞧着他妈这副病容,邢扬也没辩驳什么,又开始劝她去国外看看。可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留恋故土,再者一大家子都在国内,邢太太想来想去还是不大乐意出那么远的门。
邢扬拉着顾从容坐到旁边,拿孩子说事,说赶明孙子落地了还得奶奶身强体壮地从小带大,总是病恹恹的怎么行。邢太太一听有些动摇,邢扬便立即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没等他妈反应过来先把机票给订好了。
邢太太不好再拒绝,点头答应了。
一商量,昭华现在正处在关键时期,邢扬和邢昭平都走不开,邢杰挨了电打还需要休养,邢念年纪轻不能扛事,家里竟然没一个能陪着出国的。最后只得先安排俩保镖护送过去,到了国外以后让邢太太的娘家侄子接应。
这事就算这么定下了,顾从容不好插话,但他心里各种计较,被虫子拱似的难受——万一真叫她查出毛病来,再给治好了怎么办?
这事儿得找机会跟齐望江问问清楚,到现在他都不确定这老毒妇是不是真的只是更年期反应太强烈,还是有什么疑难杂症没查出来。
没人的时候顾从容把小楼里的房间挨个搜了个遍,想找回自己的医药箱,但始终没见踪影。按理说拿了那东西的人要么是和他同战线的,要么是准备威胁他的,不管是哪一个,到了这会儿也都该来打招呼了吧,收着等过年还是怎么的。
顾从容带着心事散步,没留神走到了夏桑置办的鸡棚外头,看见他正蹲在那儿削木棍。
“干嘛哪,”顾从容拨开树篱走过去问了一句,“你又无聊了?”
夏桑头也不抬:“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我没工夫搭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