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驿站,天空阴沉。
静心陪着已经是道士打扮的子郢,走进淮安王的房间。
淮安王沈钦安年龄已经不惑,但因常年修道,又深谙炼丹秘术,修身养性,面色看上去,就如同弱冠之年。
子郢进去的时候,沈钦安正在盘膝打坐,他身着青色鹤氅,头戴白玉玉清莲花冠。眉目如画,鼻直唇红,垂眸静思,神色安定,风度怡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子郢进来,沈钦安收了心神,抬眸道:“昨夜可安睡?”
子郢恭敬地回答:“睡前念诵两遍心经,睡的安好。外面车马已经齐备,特来请王叔一同启程。”
沈钦安微微一笑:“你是当今天下太子,我不过是个外姓封王,不用为我做这些。”
“在子郢心中,王叔恩同再造,早已经将王叔当做父亲般崇敬。”子郢躬身真诚地答道。
沈钦安走过来,拉住子郢的手,神色庄重地道:“你的父亲,是当今皇上。无论以后遇到什么,这一点要谨记在心。你的血脉,没人能撼动,你更要以它为傲。”
“是。”子郢道:“谨记王叔教诲。”
王驾浩荡启程,沈钦安和子郢坐在马车里,开口问道:“昨日天色已晚,没有详问。那瑞贤山庄的世子,为人如何?可堪用否?”
子郢顿了顿道:“载凛他确如传言中一般,冰冷霸道,为人果断狠辣,却又是有大智慧的难得人才。”
“哦?”沈钦安笑笑:“听到你这么心悦臣服地夸赞别人有大智慧,还是头一次。不过还好这大智慧的人,已经倒戈,不再协助东宫,咱们的胜算又增加了许多。”
子郢抿抿嘴,轻声道:“可是,王叔,我并不想让载凛参与进来。他……之所以跟东宫决裂,也是不想看见皇室争储,祸及天下百姓。我不忍他心中再有所顾忌。”
沈钦安微蹙下眉头,看着子郢的眼神有些参透什么的感悟:“你不只是敬佩他的才华,是心悦于他么?”
子郢面色一红,不置可否。
沈钦安坐直身体,思忖着道:“子郢,若要以臣子和长辈的身份,我定会劝你以大局为重。誉承家世显赫,手握重兵,权势不可小觑。若能有这样的人辅佐,你定是如虎添翼。”
“但……若以知己的身份,我却难以妄言劝阻。”沈钦安说着,目光变得柔和:“人这一生,可以失败,可以颓废,但只要心不死,大业便总有成功一天。唯有知心的人,若辜负了,错过了,就再也没有。”
说罢伸手拍拍子郢的肩膀:“此事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再过问。天下总在那里,爱人却不会一直等着,你斟酌决定你们的前路吧。”
子郢感激地道:“王叔如此说,子郢心中的疑虑和犹豫,已经打消了很多,多谢王叔。”
沈钦安笑笑:“你既称我一声王叔,便定要不愧这称呼才好。”
这时候,外面侍卫道:“启禀王爷,前面便要进山,路程颠簸,请王爷和子郢公子安坐。”
沈钦安微蹙下眉头:“还有多久到蛤-蟆沟?”
“还要有一个时辰。”
“吩咐下去,加快脚程,今日天色不好,山中恐落日会早,必要在黄昏之前走出蛤-蟆沟。”
侍卫应着,下去传令。
子郢面色肃正地道:“王叔担心沟中有变故?”
“这山沟中匪患猖獗,又值冬日年关,商旅大多月余不出门。山中贼寇们等于断粮,难免有些胆大包天的,打起咱们的主意。”沈钦安沉声道:“加之京中早已有传闻,说你藏在常州府。我们这一路到京
城,肯定会有人怀疑你随我一起,也必不会太平,多加小心为妙。”
此时静心插话道:“还好这几年公子长相变化甚大,而且几乎没人见过,才能隐藏的如此之好。”
沈钦安听了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哼,听说那个冒牌太子,竟然还照着你的容貌,每年让宫中太医以针刀休整面部。我倒想看看,这五年没了你的模板,他整成个什么鬼样子。”
子郢抿嘴笑笑:“我那日在瑞贤山庄见了他,感觉跟我一点都不像。他自己每日里照着我修整,面对面竟也没认出我来,想来我五年前的画像跟现在真的是差别很大。”
沈钦安慈爱地看着子郢,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你自从清了身体里极乐散的余毒,面容愈发好看了。若先皇后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放心不少。”
子郢神色一暗,双目变得冰冷:“母后……我连她的模样都记不起来。那般痛苦的去世,今生的苦,会化作来生的福报吧。”
沈钦安眼神闪闪,似乎思虑也变得沉重,往后靠靠,垂了眼眸。
王驾得了沈钦安的指示,快马加鞭。但山路逼仄,王驾马车还是太过宽阔,遇上弯路和下坡,速度很是受到阻碍。因此,走到蛤-蟆沟沟口的时候,竟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蛤-蟆沟,两头阔中间窄。从两面沟口看,都好似一个张着大嘴的蛤-蟆,因此得名。
山沟两侧,虽然均是难以攀登的峭壁,但树木葱郁,沟坎、巨石甚多。若是登山好手,反而容易隐藏踪迹,制造伏击。且自上而下,易攻击难防守。所以这条蛤-蟆沟,一向是经运城去往京城北疆商队的噩梦。
淮安王侍卫队走到从此处也是格外小心,骑卫和步卫分成两处,步卫紧紧环围跟随着王驾马车和行李细软的车子,骑卫一部分在前面探路,一部分在后面断后。
骑卫的马匹皆都是严格训练的,有一匹带领,其余便能自行跟上,因此骑卫可以分神注意四周山上动静。
但道路越走越窄,王驾的宽幅马车在动身前已经想到路上的艰辛,做了很大的改动,但前后车辕还是有突出的地方转弯困难。
偏偏沟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是弯路,虽侍卫劲力加快脚步,但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竟然还没走到山沟的一半。
天色却越来越阴沉,北风沿着四周的山坡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偶尔在山沟中打着旋,卷起一片沙尘,整个车驾都几乎被笼罩在其中。
打头的骑卫在一个拐弯处被一阵阴风眯了眼睛,他慌忙伸手揉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越来越阴暗的山路上有一处横亘着被风吹起来的缝隙。
那缝隙上面的土明显是后盖上去,松散不堪,风一大就被吹得隐约露出下面一条深棕色的长条物品。
侍卫心中一惊,立刻想到这是什么,急忙大声呼叫道:“小心!绊马索!”
风声将侍卫的喊声搅乱,后面跟着的人慌忙都撤住脚步。但几乎同时,那条绊马索“崩”一声从地上弹起,飞速扫向最前面侍卫的马腿。
还好那侍卫已经有了防备,策马人立,堪堪躲过这一击。但是那绊马索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一击不中,立刻往上击来。那侍卫只觉得马匹身体一抖,声嘶力竭地嘶鸣一声,便往一边倒去。
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侍卫已经看见两边乱石灌木中隐藏的几个蒙面贼寇,只是王驾侍卫不是正规军,队伍中多是刀剑手,很少有弓-弩手。情急之中,一个侍卫挥动手中长刀,挑起地上碎石,向隐藏在乱石堆中的贼寇打去。
一个贼寇猝不及防,捂着额头倒下,但大部分贼寇却躲过了这慌乱中的一击,那条绊马索依然不停地挥动
。
前方被击倒的侍卫就地翻了个跟头,一连串血水喷了一脸,马匹竟然已经肠穿肚烂。
他惊讶地翻身跪起,才发现那绊马索上赫然全是竖立的小铁钉。整条绊马索被四个大力的贼寇操纵,碰上就是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