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1 / 2)

谢昭和总院肿瘤中心的人打好招呼,蒋天遥第二天就去了。恰好,那天病房当值的医生是蒋天遥师兄,两人曾在燕大有过一面之缘。

他师兄捏了捏眉心,神情似乎很是无奈:“你还是披件白大褂吧,来来来,给你一块工牌。这几天闲人多,到时候解释起来也麻烦。反正总院你熟,自己逛着,不管你了啊!”

蒋天遥不解:“闲人?”

“哎,最近不是kiberly试点吗?一群记者,今天装成迷路的病人明天装成病人家属,还有直接偷白大褂进来采访拍照的,我靠我真是醉了。”

蒋天遥:“”竟然还有这种事。

师兄又骂骂咧咧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就这样,蒋天遥独自穿过那条他陌生又熟悉的病房长廊,只听医生护士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输液推车哐哐哐地从地面滑过,内容难辨的说话声汇成了一片白噪音。

总院重新装修过了,走廊两侧又刷了一层新漆,以浅蓝、浅黄与白色是主,还加了画框、绿植。这一切,看似祥和温馨,但在这里住院的大多都是白血病、淋巴瘤、骨髓瘤的病人,病得急,走得快,送往迎来特别频繁。

蒋天遥以前实习轮转的时候,也在血液科待过一个月,但当时以见习为主,又有各种报告考试压身,他囫囵吞枣地背了一堆东西,倒是鲜少与病人交流。

后来工作,他便再也没接触过癌症了。毕竟非洲人大多数人都活不到癌变的岁数。虫媒水媒热带疫病,营养不良,乙肝艾滋以及自然灾害,才是最常见的就医原因。

——所以,谢昭到底,希望他去看些什么呢?

蒋天遥心底一时有些无措。他一路走到护士站,想先讨一份住院信息瞅瞅。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注意到病房安全出口防火门外站着一个老人。白色的安全门上有两块竖直、狭窄的玻璃,她就探头探脑地透过玻璃往病房区打探,似乎是想进来。

但她一直没有进来。

蒋天遥琢磨着现在也是合理试探时间,便上前帮她开了门。只见老奶奶脸上沟壑纵横,头发灰了大半,大概六七十岁了。身后背着一个鲜艳却破旧的大布包,一身农村打扮。

挑着麻袋、拖家带口千里迢迢来总院看大病的农村家庭在专家门诊的走廊里十分常见,但这里是病房区,外面也有病人家属等待的地方,蒋天遥见她蹲在安全门外总不是个事儿,便好心问了一句:“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老奶奶好像没听到似的,又往病房走廊里探了探脑袋,说自己来找女儿。

蒋天遥温和地笑了笑:“你女儿在哪间个房间,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

老奶奶说了一个病房,然后又报了一个名字。

“我们这里好像没有e开头的病房”蒋天遥琢磨着老人是不是记错了,便带她去护士站,“帮你查一查,是哪个科室的呀?”

然而,值班的小护士一看到老人,脸色顿时变了。她拉着蒋天遥走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老奶奶的女儿早就死了。

蒋天遥:“”

老奶奶是乡下赶过来的,那儿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地级县,但前段时间变成了燕安市边远的一个区。她女儿三十出头,单身,工作很出息,赚大钱的那种,但平时也很忙,身体哪里不舒服也拖着不肯看病。

直到有一天,她女儿莫名其妙地在单位晕倒,当地医院查出来是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幸运的是,急粒其实是白血病中相对最好治愈的一种,但由于病人一直拖着,发现时病情较为严重。

当时,县城医院正常给人上药,第一个疗程用了柔红霉素。

女人对化疗的反应比较大,上吐下泻。本来,白血病人化疗完上厕所最好是要找护工护士陪着的,但也不知县城医院是不是人手不够,女人反正独自去厕所了。本来白血病就容易并发脑出血,她蹲久了站起来,就直接晕了过去。碰巧县城医院的血小板告急,只用了一点凝血药,才转来总院。

病人持续昏迷,直接住进icu,才续上血小板。

或许是因为没能及时止血,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出血的位置不好,很快病人就又出现了二次颅内出血,白血病发展到这种情况,病人的命已经不在任何人的手里了。

于是,等患者母亲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女儿已经不在了。

总院这边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然而,那事过后没几天,老奶奶就开始踩着病房开放时间,每天准点来血液科讨女儿。

找不着人就挨个房间找。

医院自然不能放老人在病房里游荡,好说歹说地请她走。老太太挺听话,每次都安静地离开,但她只是走到病房外,在安全门外的楼梯口枯坐一天,直到夜色降临,探访时间结束。

就这样,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本来,医生护士也劝,但老奶奶很固执,谁的话都不听。大家见她不扰民不闹事,最后索性也不管了。

蒋天遥听完故事,略感汗颜:“不能联系家人吗?你们就放她一个人——”

“哎,问过啦!老头子早去世了,家里就那么一个女儿,这把年纪了给谁打电话呀!”护士白了他一眼,“而且,咱们工作人员也不是闲的,自己都忙不过来呢!”

护士一回头,却发现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老奶奶竟然自顾自地往里走了。两人连忙追去,护士一边跑一边恼火地喊道:“哎哎——那边是层流病房——不能进去!回来!”说完还不忘怪罪似的瞪了蒋天遥一眼,意思很明显:瞧你干的好事,你负责把人给带出去!

“阿姨,你女儿不在那边。”蒋天遥连忙伸手揽过老人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来,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女儿。”

别看蒋天遥平时喜欢对人龇牙咧嘴的,但他对病人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老奶奶很少会与这里的医生护士交流,但这会儿她怔怔地看了蒋天遥一眼,竟然乖乖地跟着走了。

蒋天遥又问:“e——你女儿的病房号是e什么来着?”

“血液科e03,二号床。”

蒋天遥琢磨着老奶奶说话有条不紊,听得明白,也有反馈,似乎也不是精神失常的样子。

但这里哪来的e03病房?

蒋天遥一边走,一边试探性地问了老奶奶一些检查意识的常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当今的主席是谁,今天天气怎么样等等。

他发现老人的意识是清醒的,唯一的问题是,在他问老人今天是几月几号的时候,老人说了一个月之前的日期。

那时候她女儿的确在血液科住院。

蒋天遥突然想——血液科e03会不会就是她女儿在县城医院住院那会儿的房间号?

这么说的话,的确疑似老年痴呆了。

老人长期记忆、逻辑思维都还在线,但短期记忆受损,她再也不记得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每一天的探病,都是她第一次来医院找女儿。人生就此变成了一个孤独的怪圈,清晨开始,夜晚清零。

蒋天遥琢磨着,可能在女儿去世之前,老人家就已经处于早起老年痴呆了,但还没有被发现。也有可能是悲伤过度,成了一切的导|火|索。

“是这样的,刚我去电脑上帮你查过了,你女儿刚从血液科转走,现在在”蒋天遥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女儿是不是陷入昏迷了?”

老太太连忙点头,一脸焦虑,说话带着口音:“在厕所里摔了一跤,就没醒来。”

蒋天遥心下一定:“你女儿已经转走了,因为她一直昏迷,所以转去了神经科。”说着蒋天遥指了指自己大脑:“醒不过来是这里出了问题。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老奶奶听着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你自己的病历卡,医保卡什么的带了吗?”

老人点点头,连忙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大叠东西。蒋天遥瞥到了几张泛黄的中药方,似乎老奶奶所有医药相关的东西全在这个袋子里。

蒋天遥给老人挂了一个神经内科,陪着等号:“这里就是神经科。你再等一会,很快就能见到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