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追上怀微时,已在长安城外。
是怀微故意放慢了速度,他终于停下,转过身来,阴沉沉看着慕容紫英。
他仍没有醒过来,似乎不认识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劲盯着。
慕容紫英轻轻松了口气,这也小心得似怕怀微听见,小步上前走到他跟前,贴近了他:“为何不理我?”
怀微没有说话,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
慕容紫英着急道:“我是慕容。”
怀微的目光奇怪起来,好像不清醒的是慕容紫英,皱了下眉头:“我知道。”
喝醉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醉,疯了的人也从不认为疯的是自己,好在怀微还没全部陷在记忆里,不认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
“诶,你说陪我,是不是真的?”怀微攥紧了慕容紫英的袖子,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我可是用了好几世的时间,才学会怎么在人界活着。”
他睁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树林里破碎的阳光都似跑到了他眼里去。
慕容紫英顺着他长长的头发,将他安抚下来,柔声哄道:“你不喜欢就不学,我会陪着你的。”
怀微苦笑道:“入人世,如何能不学。”
慕容紫英道:“错的不是你,是世人。”
怀微的笑却更苦涩。他当然知道错的不是他,可他终究为了世人的错而改变。
慕容紫英一怔,眼也亮了起来,欢喜道:“你好了。”可他立刻就笑不出来。
怀微还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凝滞,看了看眼前的慕容紫英,又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天很蓝,蓝得人心旷神怡,晴空里有几朵白云。
他突然死死拽住慕容紫英,发疯似的跑起来,好似晚一步就没了命。他却不怕没命,他恐惧的,一定是比没命更可怕的事。
“去哪儿?”慕容紫英问出话时已有些喘。
“不知道。”怀微的声音极为冷静,“他们在找我。”
慕容紫英道:“杀你的人?”
怀微道:“刑师,专职对罪神行刑的人,死刑的最后执行者,神被消除神籍,剔出宗谱,神体便会毁灭,他们取其魂魄,物尽其用。”
将魂魄物尽其用,听来便生出许多残忍的联想。慕容紫英想到了凤鳞,拔下凤鳞的痛苦,或许比死更可怕。
慕容紫英深吸口气,好像已做好了准备,问道:“跑得了吗?”
怀微道:“他们会追上。”
慕容紫英又道:“停下呢?”
怀微道:“他们能更快找到我。”
慕容紫英不再说话,然而等他再开口时,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我没有在你之前死,我就杀了你!”
怀微居然笑了,他竟还笑得出。他笑完之后,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有远山,清水,渡口,还有岸上开满的鲜花。
渡口是废弃的,已烂得走不了人,怀微却飘了过去,像天上不小心落下的白色羽毛。
他原来站的地方,已成了焦土,旁侧的慕容紫英却没有伤到分毫。
已经来了,慕容紫英什么都没感觉到,刑师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或者说,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两个黑甲覆面的高大人影在空中出现,像凝起的雷云,投下两片黑影来,阴森生硬,如同两砣钢铁,手执上令,铁面无私。
怀微悬在水面上,白衣白发凌乱张舞,朗声道:“知二位奉命行事,无需多言。”
他说得平淡极了,对这两个要取他命的人,似乎没有一点
特别的情绪。
两个刑师全身覆甲,别无二致,分不出个你我来,那执令的道:“可愿束手就擒?”声音也真如闷雷,震得耳里嗡嗡作响。
回答他的是一声琴鸣,而这崩山捣海之击,落在黑甲之上,如埋进了流沙,没有半点声息。
二刑师化出漆黑的极长的铐锁,重有上千斤,抡起来如疾转的车轮,轻扫着一下,都要粉身碎骨。
怀微绝不能被铐锁缚住,否则再没有还手的余地。然他这只凤鸟,已是彀中之物。
残断的凤来似已变成了取悦人的玩意,如今怀微的魂魄难以驾驭凤来,每一次攻击被强行挡下,都震得他五脏欲裂,喉咙的血直往上顶。这简直像在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