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袖襦裙,皓白委地,博带束腰,素丝坠玉,微风缠袖卷浮雪,新贝羊脂与瓷细。
他着一身褒衣儒服,三重白罗寸缕无垢,白组白穗佩白玉,墨发轻束垂至腰际,连系发的带子也是白。
眼里的世界几要失去颜色,只剩黑白,深深浅浅的灰,蒙蒙一片,闭了闭眼再看,又渐渐覆了彩。
这身体的机能开始停止,他的眼睛将看不到任何色彩,无法确定所见即是所知。
白色,至少知道自己。
木梓童贴着他的背,为他理好垂在胸前的长发,默默站到一旁。
东方胜拨了下扫到脸颊的刘海儿,起身开始找东西,找遍了屋子,就去院里继续找,白衫轻拂矮树,踏走青绿草地,那些生机正盛的花草繁木,也被他阳炎之力烤得立刻干枯了,所过之处黄叶飘零,活枝焦黑。
他并不着急,诺大的侯府,所有房间逐个找,亲自推开每一扇门。
走到西厢左耳室,东方胜站在门前顿了下,皱起了眉头,扣住门缝轻轻推开,往里望了一眼,又轻轻关上。
天挺热,木梓童在院子的树荫里,见东方胜转过身来,犹豫着问:“在……找什么?”
“剑。”东方胜道,体内的灼热让他口干舌燥,声音略略沙哑,“找不到,算了。”
木梓童上前几步,却没有走出树荫,盯着东方胜道:“然后,干什么?”
东方胜冲她笑了笑,眼里的柔波能化开人心,看向撑在墙角的红色纸伞。他揽着广袖,过去拿了伞,走到木梓童身边,为她撑了起来,遮住阳光。
木梓童忙抬手,要接过伞,东方胜一躲,摇了摇头,只示意她跟上。
府门内青石阶下,慕容紫英仍站在那里,已收拾了一番,长身玉立,风姿如往。
东方胜对他微微点头,缓步走上青石阶,裙袂飘摇,墨发拂腰,白衣如雾,恍恍似入虚无。慕容紫英怔怔看着他,为女子撑着伞从面前走过,然后又独自下来,只听得他身上环佩鸣声。
东方胜看慕容紫英发愣,拿起他的左手,把伞塞到他手里握住,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带着她,我阳气太重。”
慕容紫英点头,低声问:“要去哪儿?”
东方胜道:“岭南。”
他说完退开,轻笑了声,上去对木梓童吩咐了声,率先走了出去。
红色光晕染在蓝绣白衣上,慕容紫英撑着伞,看向台阶上的女子,抬手揉了揉耳朵,那太过灼热的气息烫得他发疼。
罔死者,执念之鬼。
耳室红门之内,也是一地血红,几十具尸体,堆在这个小小房间里,黑衣女子跪在门后,头颅深深垂下,黏稠的血还在滴,从美丽的脸上砸到地上,她的身体被利器刺透,刀伤无数,尸体已然冰冷。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青玉剑鞘被捏得碎裂,渗满了她的血。
天宝十四载,长安城破,神策军溃败,大将军被俘,统军李君绰,将军东方胜,皆战死城下,圣令立冢追谥。
镜湖起波,江南烟雨,濡湿了衣衫,微风水丝润入心间,让人从里到外都凉了下来。
此处在山岭之间,甚为偏僻,廖无人迹,黑衣女子撑着红伞,独自立在湖边,那湖水里却映不出她的身影。
湖外有一坐简陋的草亭,怀微坐在亭中,斜靠木柱,似睡着了,慕容紫英站在他身旁,一直看着他。
刘海虚掩盖下的脸颊,忽然碎开现出几丝裂纹来,眨眼又消失不见,只是渗出了一滴血,缓缓下滑。
慕容紫英就不禁想抹了这滴血,刚抬起手,就被怀
微一把抓住。
“别碰,会伤了你。”怀微睁开眼睛,把慕容紫英拉到身边坐下。
他抹了脸上的血,放在唇间舔去,垂眸道:“我来这里找一个人,无论找到与否,都不要再跟着我。”
慕容紫英反扣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好。”
怀微有些惊诧,却没有问,只是笑了笑,凑近道:“你真的很喜欢我。”
慕容紫英点头,却移开了目光。
怀微一下笑出声来,对着一个百岁的仙人,竟还是拿他当孩子,刮了下他的鼻尖说道:“小慕容,我却绝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别的感情。”
慕容紫英道:“因为你从来都在拒绝,天大的诱惑,若不去接近,也把你无可奈何。”
“你说得没错。”怀微忽敛了笑意,又靠在了木柱上,“那你呢?你修得仙身,明知要断绝尘缘,却如此放纵爱欲。”
他的语气更像在斥责,不满于宠信的孩子让他失望,可他再怎么固执,慕容紫英都不再是孩子。
慕容紫英只是道:“我执剑百年,黜邪扶正,道为我所欲,你也是。”
怀微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以前慕容从不反驳他,这反驳起来,坦然自信,竟堵得他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