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春秋,到了九月,梅雨连绵沁悲濡愁,一下入了深秋,而短短月余,已冷得像是冬天。
秋意戚戚,烟缠水幕,垂帘流苏,思慕转浓时断续。凤皇去,梧桐枝头雀唧唧,残红摇摇难落,堪是寂寞,锐剑化柔雨,凛凛,萧瑟。
细雨如雾,滴水自剑锋甩出,利光惊人心魄,蓝衣缀雪旋若风中兰花,少年英姿飒爽,执剑斩雨舞如诗画。
这般美景竟无人为之驻足,只有欧阳莹莹在廊下静静观望,然而她不懂剑,也不欣赏执剑的人。
欧阳莹莹着一身青蓝翻领胡服,戴硬裹缀带冠子,便是时下长安城里,官家世族公子夫人们最盛行的打扮,少女姣好俏丽,又添几分英气。
待慕容紫英练完了一段,挽剑收势,欧阳莹莹立刻恢复了活泼,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我要出去一阵,大哥将府中事交给你,我就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不好交代。”
慕容紫英自不能硬管着她,看着她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就转身走入雨雾深处,身影立刻朦胧不见。
胡服少女出得深府朱门,撑起一把雅致青伞,随侍者两三人,婢女抱了方细长的木盒,紧跟在主侧。
这阴雨天气,西市热闹依旧,隔了坊街便听到胡姬胡琴交相欢笑,商贩吟唱吆喝,车马人流滔滔如浪,听得人心上一点凉意也没有了。
欧阳莹莹亦是笑如春风,明艳如沾露芙蓉,侧问婢女道:“可真是打听好了?”
“当然。”抱着木盒的婢女忙道,“打听了好久,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都说是京城最好的画师,应算是隐于市的高人了,一定行。”
欧阳莹莹听了点头,让婢女领着路,混在湿濡的人流间走到市深处,几拐几转寻到一处院子,外头开着当铺的门面,只收书画,也没人看着生意,一路到里都可称得上弊陋,漫着潮湿灰尘的淡淡味道,竟也有一种清雅风骨。
上了窄得挤人的小楼梯,欧阳莹莹心里厌弃这地方,已不想移步,一阵脚步声急忙忙过来,抬头一看,是一个头不高的青年。
“公子留步,留步。”青年又急着施礼道,“师父脾气不好,长年不见外客,怕冲撞几位,再者,这事也算小的自作主张,怕给赶出门去,还请通融,让小的转交。”
欧阳莹莹扫他两眼,轻哼一声,说道:“怕被撵出门去,就别接这生意。”话虽如此不客气,还是令婢女将怀中木盒给了他。
青年去了很久,雨暂时停歇了,欧阳莹莹从楼梯上下来,一直等着,左右徘徊都要不耐烦了,甩着油纸伞上的水,说着就要找上去。方踏上楼梯,就听到那一阵鬼撵似的脚步声,青年抱着一卷画,就堵到了楼梯口。他脸色异常的红,挂着汗珠子,虽动作规矩,一双眼睛里却尽是惶恐懊恼。
欧阳莹莹一笑,话还没问,那青年就微颤着声音道:“是小的没有见识,搁了大话,师父说这画上人不是常人能有资格画的,作这画的人更是有一手出神入化之妙艺,胜过他几辈子,莫说仿张一样的,就是遮遮晕彩,掩掩水渍,也难做来,世上恐无第二人能画。”
欧阳莹莹闻言未怒,心里却是惊喜了一瞬,问道:“此画真是如此绝世无双?”
“就算有些许损伤,也是稀世珍品。”青年心中激荡,下到楼梯赶前几步,问道:“这是哪位大手所作?可否告知?”
“是我大哥亲手画的,你们师徒两个加起来百多岁,还不及他一个弱冠少年,倒……也怪不得你们。”欧阳莹莹冷眼看着他,扯起嘴角哼了一声,“俗物。”
青年已对作画之人敬畏若鬼神,躬身垂手,用尽了全身力气道:“敢问……”
欧阳莹莹杏目
微瞠,沉声道:“家兄身份非常,无可奉告。”言罢转身即走。
婢女小心接过画卷收好,忙跟上欧阳莹莹。
闹市雨雾又渐起,麻雀忽聚又忽散,无处不去,赶着热闹,又怕了人,时而能闻见飘来的面饼香气,引得行人骡马都嗅。
郑吉一身东宫率卫服,佩长刀挂腰牌,站在小当铺外,无人敢近身。他已嗅到了欧阳莹莹的气息,笑意泛起,唤着人走进去。
欧阳莹莹刚挑帘走到前边来,见他便一愣,郑吉先礼道:“欧阳公子。”
“你怎么到这里来?”欧阳莹莹看他一身公服觉得奇怪。
郑吉道:“在这里压了点东西,今天正好出来办事,顺便赎回。”
欧阳莹莹哦了声,就走到门边候着,方才那青年随之出来,取了卷才半尺长的东西,请郑吉到一旁验看。
郑吉展开画看了一眼,那画上只有一张脸,一张几乎活生生的脸,娥眉樱唇艳而不媚,闭目微笑,恬静安然,美好而诡异。这的确出自郑吉之手,他看着就有说不出的满足,笑得更温和,收起画,搁下银子便走。
青年将众人送出门,便关了店。
欧阳莹莹与郑吉走到了一路,二人说着话,一来二去,欧阳莹莹也表明了此行之意,免不了又一番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