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可夺天工之妙手,执一柄尖锋银刀,自颌下微刺入,沿骨缓缓轻划,皮肉割裂,血优雅蜿蜒,银刃薄如蝉翼,寸寸深入,毫毫移出,将这张秀丽面皮,一揭而下,只余一副无脸的血面。
远远近近的呼喝推门声,东宫各地都被搜了个遍,宫卫四处跑,而裴炎与薛元超一直呆在东宫储库。
裴炎负手立在门口的树下,听着次次汇报,全无结果,眉头也不曾一皱,薛元超在库里,大夏天抄着手,将里面的东西默数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出声。
“你数不数得清啊。”裴炎蓦一回头问。
薛元超道:“数不清。”谁也听得出他心里有气。
裴炎一转身跨了进来,指着库中兵革道:“这些物件,制式,量数,都在东宫诸率制内,有什么可数的。”他叹了口气,又重重一叹道,“遣人报给天后吧。”
薛元超看了看他,还是没说话。
古殿垂帘香袅,障障云屏翠好,东内重帐里,美人迟暮,犹言天下诸侯,意涛涛。
洛阳东内,武后半欹凭几,白褶长裙曳地,扶簪言道:“本宫竟还是小看了这位欧阳公子。”
“其人确是人中龙凤。”下有一人和道。
此人玄衣束髻,身修美,眉眼似笔画,风韵里沁几分邪气,正是那小狐狸。
郑吉又笑道:“然,人终究是人,其弱点也如常人。”
武后闻言,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是问:“你是英王的人,此番欲何为?”
“此与大王无关。”郑吉跪礼,默然片刻,忽笑起来,竟有些明媚可爱,却压不住贪婪兴奋,抑着声道,“小的与欧阳君相斗多年,想得到他手里一样东西,如今,更想要了他这个人。”
“好,够直白。”武后一笑,猝凛然道,“但这人不能给你。”
郑吉深深低着头,微勾浅笑,不语。
秀廊下不叫人过,当间儿摆了方小几,对对青瓷,揽翠成香。东宫里好容易清净,欧阳明日守着这小片儿地方,闲饮热清茶。
木案上一声脆响,欧阳明日扣了瓷杯,略略讶然问道:“请我去?”
“诶。”阶下是东宫来禀报的人,连点头道,“陛下和天后请先生去东都,一同决断……太子的事。”
“决断?!”欧阳明日手中瓷杯骤裂,他的目光从指尖一点点,缓慢地滑到被烤得发烫的地板上,忽一蹙眉,挥手令其退下。
慕容紫英看着人走远,竟很是兴味地问道:“殿下以为武后拿住了什么?”
欧阳明日一下有点恼,斜乜了慕容紫英一眼,不怎么好气道:“走吧,去洛阳。”
东都内宫,深殿里太子贤跪于阶前,手已抓得膝下绒毯浸了血。
李治坐在案前已经一个多时辰,却没说一句话。
殿门紧闭,竹帘四垂,昏暗里炙光缕缕如金丝,滴漏点水,涟漪濡香雾,一阶阶红梯推至红门下。
宫城辽旷而幽深,宏宏天地,蓝宇碧空,虹桥拱门,欧阳明日停在清波竹廊下,神色莫名地打量着面前一排女人。
五个男装宫女,略施粉黛,轻盈俊秀,堵着欧阳明日的去路,个个笑得如春花。
欧阳明日以玉萧轻扣了扣木椅,笑问身后人道:“慕容,你看这几位姑娘如何?”
“这……”慕容紫英说不出话来,他可从没想过,这辈子要对几个女子品头论足。
几个宫女轻声嘻笑,中间儿那个抬手一压,即刻静了下来,她上前一步,礼道:“欧阳公子莫玩笑了,我等来是有要事的,天后娘娘请公子一会。”
欧阳明日便正了容色,看了看慕容紫英,方才点头。
这一趟自不是好走的,他们一入东内,就被带去见武后,连欧阳明日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神的世界缓慢,宁和,暮气沉沉,也直来直去,而欧阳明日却偏爱上了人间的瞬息万变,也不介意这无处不有的诡变。
宫女们领二人到了地方,先留下了慕容紫英,由她们推欧阳明日入内,二女子提衣一转,合上殿门,隔离内外。
欧阳明日闭目静听,反复缠绕着手上天机金线,面前三重珠玉帘,晶红羽翠相掩映,人过缭乱,铮琅乱响,清脆如媚。
武后隔着三重帘幕,细看这清贵公子,哪个人能不动心思,连她也生了几分春意,只可惜,是个不能立行的。她捧袖掩唇轻笑,欧阳明日听到这笑声,也弯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