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上海弄堂里的众生相(上)
为了安全起见,在给顾曼莎打了一针链霉素之后,众人就在胡德兴牧师的带领下,把依然昏迷不醒的顾曼莎,用汽车运回了她租住的一处亭子间里——居然也在上海南市华界,距离金奇娜的新家并不远。
然后,王秋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年代上海滩大多数普通市民的生存环境。
——狭窄逼仄、总面积不到六个平方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板床和一把晃悠得像摇椅的凳子;满是缝隙空洞的几面薄墙,让你在室内就能轻松感受到一年四季的风;幽暗潮湿的弄堂中,总是散发着粪便的臭气,摇摇欲坠的楼梯间里,弥漫着腐烂木材的霉味儿,从厨房里钻出来的食物馊臭气息,飘得到处都是
这里的房客大多数靠出卖苦力为生,他们整日操劳却仍旧穷困潦倒——缫丝女工们脸色苍白,胳膊干瘦,她们在弥漫着蒸汽的三十度高温厂房里做工,手指头都被开水烫得脱了皮,一个月也没有一天休息;建筑工人赤脚套着破鞋,从头到脚都沾满油漆和石灰,每天都要做工至少十二个小时,有时甚至会延长到十五个小时,过着苦役犯一般的生活,脸色疲惫而脾气暴躁易怒,有的人已得了痨病;黄包车夫们则是浑身汗臭和灰土,脸色乌黑,手臂上青筋暴突
跟其他工人不同,这些车夫不怕工作时间太长,倒是唯恐工作时间太短,因为全上海总共只颁发了一万张合法的黄包车执照,却有四万名黄包车夫要靠拉车来养家糊口。
为了从车行租到车辆,他们得说好话,得找人作保,得给车行的管理人员送红包,甚至还要主动要求上调自己的份子钱。好不容易租到车辆的车夫,为了让车辆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还会再把车辆转租给第二个第三个车夫,自己拉白天,别人拉晚上,24小时不停歇,就像二十一世纪的上海出租车一样这样一来,如果分配到自己拉车的时间太短,那么一家子的生计就全都没有了着落
另外那么一小部分房客,干脆靠乞讨过活,他们的衣服更加褴褛,面孔浮肿,皮肤松弛,虚弱无力,浑身散发着酸腐的气息,每天带着一群孩子站在街角要饭,还要随时提防警察、保镖和巡捕的驱赶事实上,能够住得起房子的人,已经算是丐帮中的上流人物,更多的小乞丐只能睡在桥洞里和马路边
在这片弄堂最破旧的几间屋子里,还有七八个衣着破旧、强颜欢笑的邋遢女人,只要出几个铜元就能跟她们风流快活一个晚上。她们大多都是从青-楼里被赶出来的“淘汰货”,一般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的部件差不多都在,牙齿也没掉几颗,脑袋上还有些头发,除了肿瘤、梅毒、肺炎和肺结核外,没有受到更多病痛的折磨其中某些人或许还曾经是沪上有名的当红头牌,但如今却早已不见当年的艳光四射。
虽然处境落魄,但她们的娱乐生活依然十分丰富,比如抽烟、酗酒、诅咒、祈祷出卖身体换来的几个子儿一到手,就被她们换成了劣酒、香烟和鸦片,然后在酒臭和烟雾中,骂骂咧咧地诅咒老天,诅咒命运,诅咒负心汉;同时祈祷自己能够再多活几年,甚至生下一个不是死胎或畸胎的孩子
看着这样一个连转个身都没空间的狭窄住处,一个牛头马面轮番上阵、魑魅魍魉粉墨登场的生存环境,王秋觉得就连现代那些“北漂”一族在北京租住的地下室,还有民工们的集体宿舍都要比这鬼地方强得多但跟着一起过来的几位地下党,却已经对顾曼莎这个有电灯和自来水供应的住处颇为羡慕了。
——根据这帮地下党的说法,他们大部分人干脆连个房子都没得住,只能睡在闸北贫民窟的破草棚里。
把顾曼莎这个病人安顿下来之后,王秋他们就留下了胡总政委照顾他的女弟子,然后带着新结
识的诸位地下党同-志们,来到他们之前租用下来堆放货物的仓库,摆了几张桌子沏上茶水,跟着这些跟爱国主题宣传电影中的形象似乎很不一样的革命前辈们,聊起了他们投身革命的经历。
结果,似乎是因为郁闷已久的关系,才几杯茶水下肚,他们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吐起了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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