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飘扬着“湛”字旗帜的大船由赤水上驶像最后一个渡头,抵达俯山脚下。
珞睚等四人与早前就来接应的风陌等人会合,趁着夜色将诸人送回沁园。
安顿那六百余孩童的时候,珞殷第三次遇沁园少学里把他当树爬的那些小鬼,又迫不得已当了一次树,惹得睚欣在蹲在旁边捧腹笑了许久,珞殷则被气得脑仁直疼。
等大家忙完事情终于有空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快要月上中天。
虽然六老尚未归园,重凌也照例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断尘亭的饭桌却恢复了以往热闹。
睚欣边吃珞殷往自己碗里塞的菜,边抢左边宁堪碗里的菜,吃得好不爽快。君迁子充当和事佬,颇费口舌才能请得动虞宫郡主殿下多吃两口,不时还要跟杜宇聊几句,顺便损风陌几句,简直不亦乐乎。三伏坐在风陌和君迁子之间,左边一筷子菜夹给君迁子吃,右边一筷子夹给大少爷吃,然后自己慌不迭的吃一口,整个人都笑嘻嘻的。甘北七就比较可怜了,他腹部的伤开始复原,目前只能面无表情的喝清粥。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各自散去,该沐浴的沐浴,该休息的休息,该去览卷阁看卷轴的也去了,留下珞殷陪着还坐在桌边胡吃海喝的睚欣,看他好似吃不够似的一直吃,珞殷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珞殷等得有些百无聊赖,抬头去看了看断尘亭外那块被夜幕笼罩得只剩黑影轮廓的惊世石。
刚到沁园的时候,珞殷只觉得那块石头非常壮观,现在细看,却莫名有些忐忑,感觉它好似随时会掉下来,随时破坏沁园这一方绝美的景色。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或许便是它当初会被题字命名为“惊世”的原因。
睚欣吃完饭便打发珞殷去请明屋拿灯,他自己则先溜达回了小楼。
珞殷左手提着两柄凌云无双,右手拿着两盏启天灯。等他回到,才想起自己半个月前曾在赤桐海受过伤,伤的正是左臂。不知不觉间,他的左手竟然已经恢复到可以如常的拿起两柄凌云无双的程度。
珞殷放下灯,卷起自己的左衣袖,看到手臂上只剩一道颜色略浅皮痕迹。
伤好了。
这道深可见骨的伤,竟然这么快就康复了。
珞殷的伤不敢说比甘北七重,但是绝不算轻。虽然睚欣配的金疮药很灵,却也快得让他自己都费解。
风陌受伤跟珞殷同时受伤,伤口虽然比他多,却比他浅。现在风陌练功都不敢太大动作,深怕一不小心扯到背部,疼得龇牙咧嘴。再看甘北七,连饭都不能正常吃。二者相较,珞殷当时胳膊需要吊起,现在却已经痊愈……这着实太快了。
珞殷上下翻转自己的左手,再抡圆左臂,试着单手使了许多招式,无论什么动作,左臂依旧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也灵活如初,跟被文少光砍伤前毫无区别。
估计再过几天,就连这道浅色的痕迹都会消失。
左臂上的伤原本是他败绩的佐证,可它却快要被身体吞没了,好似从未败过。
可他的确败了,甚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败给文少光的原因。
寒鸫江称雄江湖二十载,修世尊者一直是寒鸫江手下败将,珞殷赢过寒鸫江。文少光作为修世尊者的徒弟,就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珞殷也不相信赢了寒鸫江且身怀一百六十年内武的自己比文少光弱。
可是,的确输给了文少光。
时至今日,珞殷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在龙泉之时,他的确没有任何自信。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多少也对自己有些自信,相信自己的外武和行武都不弱于一般高手。要说是杀与否的犹豫不觉,他
在虞宫与湛天谣对峙之时,就已经学到教训。更何况,他还学会了三大行武之一的行云流叶,以重家的行武绝学弥补了自己最弱的轻功……难道,只能归咎于他在赤桐海担忧睚欣的安危,从而无法专注对决?
不可能。珞殷随即否定道: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蹊跷。
那么,这位逻桐大将军究竟与他以往遭遇过对手有何不同?是什么决定了胜负的刹那?又是什么让他在受伤后感觉不到疼痛?是什么让他在赤桐海上看到了那静止不动的雨滴?甚至让他看清了文少光的每一个动作?
珞殷杵在小楼外面思考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他端着启天灯步入小楼,摆在床榻边,盯着“白景大人”爬床就寝,才回到对面的里,继续思索。
不知为何,一贯准时就寝的珞殷今夜竟然完全不觉得困。
大概是因为白天见了太多人,听了太多事。
宰辅田卓、丞相卢立、龙泉怀诏王、湘西瑞侯、虞宫、逻桐、嵩竣、龙泉……一众王侯重臣齐聚俯山,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珞殷杵在中央,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是睚欣尚未考虑到这些,还是即便考虑到,也不打算告诉他。
以及。
一念百转,和,无我。
若说聪明就可以做到“一念百转”,睚欣的确是足够聪颖。
可这“无我”跟那个总是恣意妄为、随性而行的睚欣好像毫无联系。
珞殷思筹多时,还是爬上了床榻,辗转反侧多时,终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