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消失了,晨星被埋没了。冷风将那含泪的愁云托到寂寞辽空的最高处,一丝丝拆散,一卷卷铺开。
终于,夜,哭泣了。
展昭倒在泥沼中一动不动,任由夜无尽的低泣,湿透他每一片衣角,每一缕乌发,每一寸肌肤。他根本动不了。最后一点气力也已随着安心的长叹声,化作天边虚无,尽飘去。
此刻,他觉得很放心。即便四周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即便一双双碧眼出现在林间越靠越近,也叫他生不出半点恐惧。因为他看过比之可怕千百倍的眼——那双眼,墨黑,在某种特定情绪的作用下时而会幻化散发出滢滢的紫,一种仿佛来自死神的诱惑。
【这是世间最丑陋却也最诱惑的紫。听说这是在离这非常遥远的西方土地上,与一种名为恶魔的生物签下契约的证据。】蚀骨的嗓音至今仍不绝于耳,回荡在耳际。【你在害怕吗?展昭,真不像你。凡事喜欢与我作对的家伙,居然还有害怕的时候。】
我不怕你……。
【既然不怕,那你为何要躲避我的视线?——看着我!你是男人吧?!怎样,看清我眼中恶魔的色彩了没有?喜欢吗?就像我喜欢你的蓝那样,喜欢这种邪魅的紫色吗?……你一定很喜欢吧,一定很想被这种紫吞噬吧……。】
住口,莫再胡言乱语。
【不准别开脸。看着我。说你喜欢我,说你要留下来,说!】
住,住口!他要走,要回开封府。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包大人在等他,他必须回去。
恶灵,不要再来纠缠。尘归尘,土归土吧,带着所有恶意统统滚回地府去!
滚开!滚开!
“滚开——。”
低吼出声。同时翻掌化作鹰爪,狠狠向幻影抓去。
这一抓,他方知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些。麻木的身体终于有了知觉,就连模糊的视线也再一次看清前方的事物。
夜已不复存在。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晨曦照耀下土灰的房顶。不知何时自己竟已不再置身野外。视线略偏移几寸,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闯入眼帘。一身松垮青灰长衫未能遮去健硕的体态,一眼望去便知是个练家子。其人脸透刚毅,额较宽,下巴较窄,整张脸除了嘴唇太薄外,其他五官都适中有度。
“你是……萧乘风?”
惊诧之情叫展昭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待得回神,但见萧乘风浓眉紧锁,展昭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抓在他的臂膀上。由于用力过度,左臂已被他抓出几道深浅不一的淤痕。
面露愧色地松开手。“抱歉。”
萧乘风摇头表示无妨,随后手托后背,小心翼翼扶展昭坐起。“展兄你病得不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找个好大夫只怕不易。你忍一忍,这里离神权山庄不远,等我们赶回山庄,乘风定能找到好医好药为展兄去疾。”
见展昭表情费解,不住打量四周,萧乘风怕他再出言耗损精力,于是干脆禁自叙述起来:“展兄定是奇怪你怎会与我在一起。说来也巧,我回神权山庄奔丧,途径一座山林,见群狼噬人。我辈侠义中人自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谁想因缘际会,救下的竟是展兄。”
“奔丧?”展昭虽浑身发烫,烧得唇干舌燥。但头脑尚留两份清醒,很快抓到了萧乘风话中关键。
萧乘风神色一暗:“家父……往生了。”
展昭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想到一代英雄已逝,心中不觉悲痛万分。“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月前。我在华山收到家书,说家父仙逝,这才下得山来。想来可以巧遇展兄,说不定也是家父在天之灵护佑。乘风虽与展兄只有
两面之缘,却心生敬仰,十分投契。展兄此番急病可能是受昨夜连场大雨所累,我怕自己去请大夫一来一往枉费时日,因此不敢耽搁,未经展兄应允径自带你同返神权山庄。”他扫一眼屋子,又道:“这里是问村人借宿的农舍。我背展兄一路至此,见展兄梦呓厉害,烧得也不轻,于是决定在此处稍做歇息,另外亦可购置马车为展兄代步。”
说到此处,萧乘风眉宇微微一蹙,接着蹑手放展昭身体躺平,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起身到一旁置放的木盆搓洗起汗巾来。
展昭当然未曾放过对方神色异变。视线微一下垂,便瞟到身上那件干净通白的亵衣。他的心不觉一紧,一把抓住亵衣衣襟,心头闪过千丝万缕的慌乱。他自然明白衣物是萧乘风而不是他的,而他也明白自己此刻浑身清爽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