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月初,淮南王赵钦进了穆陵关,这军报战报就跟下雪似的,一片一片飞进了正则堂,像是要把这柏子山给淹了。
信多了,跑腿也就多。最初的时候排了班,徐楠、平鸷、肖愈三个人轮着取信,顺便喂喂鸽子。这样轮班十分合理,既办了事,也锻炼了腿脚,滕芷兰也就默许了。
未曾想,这轮班的第二天就出了意外,肖愈喂鸽子的时候,被红血蓝啄了几口。伤口在左手上,也不大。撒上一把药粉,伤口当天就能结痂,三两日就能全好。
徐楠净了手,从药柜子里取了一小块三七,扔进药碾里碾成粉末。碾好的粉末再用纱布网子漏过三回,他这才拿起了称,准备配药。
“这也是巧了,治外伤的药前几天刚用完,还没来得及配呢,你就被鸽子啄了。”徐楠往秤盘上捏了一小撮珍珠粉,眼睛盯着称杆,说道,“你就先忍忍痛,坐这边稍微等一会吧。”
肖愈毫不在意地说道:“小伤而已,不用上药了,养几天就好。”
徐楠咂咂嘴说道:“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什么都不懂。谁知道那鸽子在啄你之前啄过什么东西呢,万一啄过什么秽物,如今还是盛夏,保不齐明天你这手就能发炎流脓喽!”
平鸷弄了些清水,一手托着肖愈的手,另一手帮他清理伤口,揶揄道:“行了行了徐神医,我等庸人哪里晓得医术之精妙,您还是赶紧配药,好让我们二人开开眼呀。”
“好啊,本神医这就来妙手回春,大发慈悲救救肖愈的这只手。”徐楠手里一边忙着一边说道,“肖愈你看看你那张硬邦邦的脸,鸽子都被你吓到了。我看你也就对着平鸷说话的时候,脸色能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肖愈眼睛一直瞅着平鸷,像是没听见徐楠的话似的,嘿然往那一坐。平鸷根据徐楠叮嘱的,往清水里洒了一小撮盐巴。伤口沾了盐水,实在是蜇的疼,可肖愈却像浑然无事,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边徐楠还是嘴里没个消停,念叨道:“我也就纳闷了,师尊养的红血蓝,虽说是和师尊本人一个脾气,古怪又不爱搭理生人,可从来没啄过人呀。”徐楠往白瓷小瓶上搭了一个小巧漏斗,将放药粉的纸两边提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那漏斗里面灌药粉,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地弹一下药纸,“这些红血蓝有灵性,竟然分得出哪些信是给师尊的,哪些信不是,还只为师尊一人送信。”
“徐楠你骗人的吧。”平鸷道,“估计是红血蓝不喜欢你,不愿为你送信,你就这样瞎编。”
“这可是真的,你别不信啊。”徐楠将纸上的药粉全都倒干净了,缓步走到肖愈面前,“肖愈你可真够背的。平鸷你把他胳膊抬起来。”
平鸷照做了,徐楠就给肖愈上药。
“成了。”徐楠给白瓷小瓶塞了塞子,“一日三次,两天要是好不了,你让师尊来罚我。”
平鸷看了一眼肖愈的伤,这药粉果真一撒就见效,他放心地松了手。
这边肖愈没了事,滕芷兰那边有事了。
滕芷兰瞪着肖愈,脸冷得像块山里的石头。他说道:“我那些红血蓝金贵着呢,叫你这么一吓,定是几天都没法好好吃食。你以后还是好好待着,别去吓唬我的鸽子了。”
于是,三人轮班就改成了平鸷和徐楠两人轮班。
平鸷安慰肖愈:“师伯因为鸽子生你的气,就真的只是为鸽子生气,没有其它的意思。”
“我知道的,在这待了三两月,滕先生的脾气我也大概了解了些。”肖愈一板一眼地说道,“滕先生是个好人,有本事的好人,我很钦佩他。”
“我也是,孺慕之情,拳拳切切。”平鸷目光带笑,说道,“师
伯是个带刺的人,可是对他周围的人都很好。”
滕芷兰下山的日子越来越勤,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仨带上一个大西瓜,吃起来又甜又凉爽。
七月流火,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战事的热度却不曾衰减。
这日,轮到平鸷去喂鸽子、取信了。肖愈跟着平鸷一起去,有平鸷在,就算红血蓝再不喜欢肖愈,也能忍着不去啄人。
只要平鸷出现在山脚,不须吹哨子,他在那站上半盏茶的时间,红血蓝就像能闻得出平鸷的气味似的,呼啦啦一大堆全都飞了过来。
平鸷从腰带上取下装鸽食的袋子,取了一把洒在地上,又捏了一小把放手心里。他胳膊一举,自有几只胆大鸽子凑上来吃食。
肖愈靠着一棵柏树站着,杵在那儿不动,望着平鸷喂鸽子。
站在平鸷肩膀上的那只红血蓝,体型尤其丰硕,身子肥肥的,看起来有几分可爱。不过肥成这个样子,平鸷猜测,这只鸽子绝对没送过信,只吃食。
平鸷扭过头看着这只肥鸽子,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红血蓝的眼睛不是蓝底砂红面砂么,为何这肥鸽子眼睛纯黑,眼仁上面还像是蒙着一层翳。
这肥鸽子是瞎的。
平鸷心里一沉,有些替这只肥鸽子难过,手指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它的圆脑袋。肥鸽子也毫不吝啬,用脑袋蹭了蹭平鸷的脸,仿佛在说:“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摸个够吧!”
平鸷转念一想,这肥鸽子虽然瞎了眼,还能长这么肥,羽色油亮,可见是吃得好睡的好,哪里需要他来担心的呢。他又揉了揉肥鸽子的脑袋,顺着脊背抚摸下去,软软的,手感果真不错,平鸷都快要爱上这触感了。
扑棱扑棱,今日的送信的红血蓝终于到了。这只鸽子看起来比肥鸽子雄壮,飞翔时身形矫健,而且身上没有赘肉,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比寻常鸽子大了些。
这只壮鸽子直直冲着平鸷的正面飞来,惊得那些正凑在平鸷手中吃食的鸽子全部飞走。壮鸽子在快扑到平鸷脸上的时候减了速,正好跳到了平鸷的手心里。这一跳蛮有力气,平鸷没接稳,胳膊抖了一下才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