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的雪刚刚停了半个时辰便又肆虐起来,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不知此时此刻,又有几处人家有撒盐咏絮的闲情逸致。
叩叩叩,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在敲这驿馆的大门了。
驿馆的驻守老头摇摇晃晃地向门那边走去,边走边说道:“今晚真是不太平啊——”他这最后一声“啊——”倒是颇有些戏腔意味。
驿馆门一打开,老头便看见门外一人对他弯身行了一礼。
这人容貌俊秀,是个文人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吧。可仔细一瞧,眉眼上却微微显露着一丝凛冽,和这此时此刻的风雪似的,待在室内透窗远观是一场深冬美景,深入其中却是刺骨严寒。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虽是颜色暗不怎么显眼,却无声地诉说着,他的身份不一般。
老头略微打量了这人,道:“外面那么大雪,您先进来吧。”
只听那人道:“在下半夜惊扰实属无奈,只因事情紧急,请老人家多多包涵。我也不须进门,请问老人家,有没有济南郡的军报,或者老人家有没有见过从济南来的什么人。若是没有,我便往别处寻寻。”说着,这人从袖中掏出一枚金色令牌来。
老头自然认得这令牌,持此令牌者,于扬州、徐州、豫州三地畅行无阻,任何人不得妨碍。
于是老头忙不迭地说道:“还真有。一个时辰前,一位年轻军爷带了一七八岁的孩子,说是从济南郡来的,还说带了军报。更奇的是,这俩人还抱着一个奶娃。本是说了讨碗热食吃了就走,可那小公子累得吃完就睡着了,那军爷就借了一间房,背了一个抱了一个进了屋,现在怕是在房里休憩。”
这人一听“济南城”三个字脸上颜色就微微一遍,急忙道:“老人家,可否带我去见见这人?”
老头儿:“行,你跟我走吧。”说着,老头儿领了这人进了驿馆后院,带他去见平径一行人。
平径一听到脚步声便警觉起来。他乃是一介武人,常年习武,耳聪目明,五感俱佳,自然可以凭脚步声识人。来者步伐稳健,一步一步实打实地踩下去,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似是练过武,并非等闲之辈。平径身上铠甲不曾脱过,此刻,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军爷,刚刚来了位先生,说是他正在寻济南的消息,我带他来见见你。”驿馆老头儿到了平径他们休憩的屋子门前,见门紧闭着,敲了敲门,轻声问道。
平径即刻答道:“谢过这位先生了,可我家公子奔波一路,劳累异常,现已歇息下了。今晚是在不便,我明日再来亲自拜见先生,可否?”
平径说了这话后门外半天没有响动,他以为那人要走,突然又响起一人声音来。那人声音虽是低沉却十分清晰有力,一句话罢,似是在人的心头刻了一道字:“敢问阁下是济南太守平幽子派来的人吗?在下从柏子山赶来,沿途打听一路才于此处得到济南郡的消息,请阁下务必见我一面。”
柏子山!是柏子山!平径立即从席子上跳下来站起,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拽开了房门。
门后这人直直伫立在那,目光熠熠,面上却看不出悲喜。而平径,此刻终于觉得自己这么多日的劳苦没有白费,他脑中和身体那根绷紧的弦立即松了下来。
平径行了礼,轻轻说道:“滕先生,真的是您,终于见到您了。”
这人正是正则堂现任堂主滕芷兰。
自熊不寻创建正则、灵均二堂,如今已有百余年,滕芷兰正是第七任正则堂堂主。
正则堂于庙堂中是一个微妙的存在,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便隐居于句章郡柏子山,与朝廷丝毫不联系;若天下不平、征战大兴,就为帝君出谋划
策、商定天下。且有吴元帝赵圆收复江左一带后下令,吴朝后世帝君必须礼遇正则堂,称堂主一声“先生”,仔细斟酌采纳正则堂谏言谋略,故而正则堂在帝君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分量。
纵观百余年来,真正天下太平的光景加起来也不足五十年,还大多是每乱十年、又休养十年,边境之地时不时有前赵、后赵、前秦、后秦诸国骚扰,循环往复。因此,历任正则堂主也就没有一人真正隐居过,只不过是闲散几年,又出仕几年。
滕芷兰抱手向平径施了一礼,道:“辛苦你了。”
平径忙道:“请先生进屋再来详谈吧。”又回头对驿馆老头儿说:“多谢老伯。”
平径对滕芷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驿馆老头儿知趣地给滕芷兰、平径二人行了礼,退了下去。
滕芷兰迈了两步进了屋,平径立刻关上了房门。
他一进去就看见平鸷正躺在床上睡觉,平鸷面向里面侧躺,怀里还搂着一个襁褓,胳膊箍得紧紧的。
这屋内还算温暖,滕芷兰脱了外面那件黑色大氅随手放在一处,露出身上那件玄色袍子来,这袍子边缘上由银色丝线绣着涡纹,花纹简单朴素。他几步走到榻前,目光盯着平鸷。
平径轻声道:“这便是平鸷公子和平鹞小姐。”
滕芷兰还是盯着平鸷没有移开眼,他说话声音本来就低沉,此时声音更低了:“济南城如何?”
平径答道:“七日前南燕大军便已压境,而济南郡兵马被派出夹击后秦,城中无兵可用。平大人派了人分别去荆州、徐州两处求救,毫无回应。平大人无法,两日前让我带了二十亲兵深夜突围,护送公子和小姐逃了出来。临走前大人嘱咐我,徐州恐怕靠不住,他让我从豫州一路南下,直至建康。”
滕芷兰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有没有去淮南?淮南王赵钦有派兵救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