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回家,真是把我折腾得半死。之前三娘给喂大的小肚肚,全让这回京之途给折磨没了。小舟比我厉害多了,全然没事人一样。还跟着护送我们回京的,阿爹的亲卫,钟全大人一起晨练。可比我有用多了,我这回京路上,有了差不多半个月,我基本上都在吐和发烧中度过,所以,连阿爹赶上我们的队伍,我都没有知觉。
到了上京,我就被安置到了阿爹府邸最北的小庭院里,名为“上元院”。上元院原来是之前拿来举办集会的地方,塞不下太多人,阿娘不放心我,便住在上元院的隔壁,就隔了一堵墙,名唤“辛夷院”。感觉挺文雅的,后面三娘跟我说,阿娘之前住“天香院”,现在还空着,等我恢复了,再搬过去。余下还有,莲花院,洛水院等等。
待我恢复过来,便不见了小舟,问起阿娘,阿娘说,小舟之前回京的路上,跟着钟全大人一起晨练,大人见她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便找阿娘讨走了,说是带过去好好调教,以后再给阿娘送回来。阿娘念及习武太苦,问了小舟的意思,小舟反而十分合意,表示愿意。三个人一拍即合,就把她送到钟全大人门下。
啊,这样又看不到小舟了。这个闷嘴葫芦,没事就行。
没了小舟,我的贴身除了阿娘没有别人了。所以,三娘就领了两个女孩过来,一个年长点的,叫北燕,年幼点的,叫小曲。北燕之前一直是跟着阿娘陪嫁过来的,所以阿娘走了以后,她就跟着三娘守着天香院。小曲是阿娘走的时候,河天府发大水,逃荒到上京,失了爹娘,三娘见她不到四岁,就收留进府,好生调养下来的。没想到我和阿娘回来了,就干脆送过来照顾我。
不过,小曲也就大我三岁左右,照顾是谈不上,左右跟着北燕身边,好生学着。
阿娘身边也没多少人,一个三娘在管事,便是一个年龄和北燕差不多大的南辞。
我回府差不多昏昏沉沉半个月,半睡半醒的。阿娘一直在照顾我,中间来过一个老太太,送来好多吃食,还有各种小玩意。听北燕姐姐私底下说,这位是太夫人,我阿爹的嫡母,我的祖母。阿爹原是庶出,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还有一个庶出一母同胞的长姐和二弟弟。分别是我的三叔,大姑婆和二叔。中间,祖母还夭折了一个嫡幺女。大姑婆和阿爹相差不大,阿爹的生母不过是穆家一个妾室,没有什么背景,生下阿爹便早早的去了,阿爹一直是太夫人养大的,包括求娶阿娘,都是祖母亲自上门下聘迎亲的。再大姑婆,是另外一个妾室所生,听说犯了事,这么多年,一直在上京的清虚观清修养性。去的时候,大姑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三叔的话,听北燕说,小了阿爹一轮。三叔出生的时候,我阿爹还在庆阳府跟着我外太祖父学习呢。二叔比三叔大七八岁的样子,一直是那个妾室带大的。北燕跟我说,二叔因为不是太夫人养的,府里知道的不多,听说早些年出去游学,早已不知踪迹。所以,府里好多人压根不知道二叔这个人。
我病了大半个月,祖母虽然不常来,东西送的很勤。阿爹年长,祖父去世以后,阿爹就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穆家的勋爵,东顺侯爵,那时,我阿爹早已是太常寺卿,掌宗庙礼仪之事。而我三叔年幼,我阿娘走的时候他还在祖母身边,未曾亲娶,去年娶了抚州金家的嫡女,才开府独居,倒是也不远,北燕说,隔了一条街便是。不过,三叔却不在家中,听说,前些日子,外派到抚州去了,三夫人也跟着去了。
我病好了以后,一个突然的大清早,阿娘便带我焚香梳洗了一把,便吩咐三娘收拾祠堂,领着我去拜见太夫人。祖母身边的绿枝扶着祖母从内室出来,祖母早已梳妆打扮好。行过礼以后,祖母和阿娘寒暄了几句,大概是劝阿娘不要再执拗了,好好安心的跟阿爹过日子。
说完,便领着我和阿娘一行人去了祠堂。
祠堂在后堂的小周山上,山不高,走几步便到了。走到一半时,却听见山上有孩童的声音。有比我大点的,也有比我小的奶娃娃的声音。
阿娘说,我出生没多久,她就带我走了。现在七八年过去了,得去祠堂上过香才算真的回来了。而且,这回,她也不想走了。真真假假,能过就行。
说回来,这上头孩童的声音,莫不是阿爹还有侧室?果不其然,待我们上去了以后,三个乳母婆子围着,伺候着一个婴孩。再旁边玩耍的女童,是阿爹之前口中的淑儿―穆长淑。那婴孩便是长淑的同胞妹子,穆长柔。听说,才出生不到三个月。来之前,北燕同我说起,阿爹除了阿娘,另有三房侧室。分别是二姨娘赵氏和三姨娘钟氏以及四姨娘江氏。二姨娘共有三个子女,眼前这两个便是,还有一个庶出的长子,穆常观。听北燕说,常观不在二姨娘跟前养着,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祖母跟前,到了四五岁就去了川德学堂,由教书先生带着,除了逢年过节以外,不常回家。四姨娘进门不到一年,肚子里的孩子不到三个月。祠堂太远,所以,今天没有跟来。三姨娘钟氏是钟全大人的堂妹,听说进门不到一年,便得了急病,去了。府里见不得说三姨娘的事,上下都堵住了嘴。钟全大人不喜内宅之事,与她的堂妹,感情也不是十分亲厚。听说阿爹把三姨娘的丧事办的体体面面,他浑人一个,喝过酒,反而觉得阿爹也是仁至义尽。女子入门不到一年,便急病去了,夫家不觉得晦气,反而妥妥贴贴的,便是十分满意。
所以,今天来祠堂的,只有二姨娘和她的两个庶女。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花红叶绿,繁花拥促。只见一个华贵非常的妇人从偏角的亭子中走来,头上都是金银头面,身穿绯色緙丝斜襟长袄夹衣,外面套着一件彩蝶飞花的对襟比甲。再看裙摆,金光闪闪,好像是时下最热的织金褶裙。手上扶着一把缠丝金花雀的八宝扇子,好似府中贵主。她见我们上来,便立刻起身,慢慢踱到阿娘跟前,给祖母和阿娘行礼。“妾身给太夫人,大娘子请安。”祖母不爱搭理她,阿娘也没有做声,她便自己起身了,道:“听闻大娘子和二小姐回来,本来想过来看望,可是入府大人便嘱咐我等,不要前去打扰大娘子和二小姐养病,说是等二小姐身子好了,才去也不迟。所以,都半个月了,都未曾前去拜礼,这里给大娘子请罪。”
她说是请罪,也只是口头上做歉意,并未有过什么其他动作。阿娘似乎不太想回答她,她也不在乎。她身边的婆子领着一旁玩耍的女孩过来,一并还有在乳母身边带着的。她领着那女孩到阿娘跟前,道:“大娘子,这是大小姐长淑,这是三小姐长柔,见过大娘子。”说着,这女孩便在阿娘跟前狠狠的跪着,给阿娘磕了个头。
阿娘叫她这般做小的姿态,也不想太为难她,寒暄了几句,便进了祠堂。祠堂嘛,自然是历代先祖的牌位。穆家在东漓国,可以说是根深叶茂。先是武将出身,穆家儿郎骁勇善战,女子也不弱,有渚英先烈,穆家第一的豪称。可惜到了祖母一代,这就是我祖父的父亲这一辈,子孙凋敝,武将出身,最忌讳这个。便开始弃武从文,族中不论年幼,不论勋爵高贵,只要是男子,都必须跟着去科考。所以,到了现在,军中再无穆家人,朝中,乃至东漓乡野,能有官堂之处,十之五六都是穆家人。因为这弃武从文之举,所以,祠堂上头一排,黑压压的都是排位,到了供桌跟前就不见多少了。
这穆家如今的地位,都是上头这黑压压给堆起来的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句,好像前几天在书上看来着。总之,都是血肉之躯搏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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