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别死(1 / 2)

被猛烈的拍门声惊醒之前,AlisonDepp恰巧也在做着梦。他这种人不常做梦的,只有在偶尔压力大而不自知时,身体才会以做梦的方式提示他。他的梦通常怪诞而富于戏剧性,假如他醒来时还会记得,他便用本子记下来。而那个记梦的本子就放在书架的第二层,躺在几本凯特·阿特金森的上方。

他醒来就听到AlisonWebb在叫他的名字。Alison。Alison。他被她声音里锤击一般的忐忑惊到了,也来不及寻味那种被呼唤与被需要时的荣幸,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

门口的AlisonWebb终于褪去了那一身镇定的外衣,后来他再回想当时的画面,竟觉得那时的她就像一只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雪人。他也认为这很怪诞,雪人怎么会怕冷呢?可是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或许因为她的脸色很荒白。他家的灯管都发白光,苍白凄冷的,幽灵一样的。那样的颜色拢在她脸上,白色愈白,终于纠缠成一种不健康不吉利的调子。

他看到了她手上的血,接着,是腿上的,红色线条冷笑着直垂到脚踝上。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妙了,而这个时候他必须得是镇定的那一个。他学着她的样子,即使在出冷汗,每一个毛孔也要写着镇定。

迅速找出厚衣裳把她裹好了,他便直冲车库。所幸她还能走。脑海里盘绕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别死!他知道失血过多的后果有多严重。

这早就注定是个不安详的圣诞夜了。就在他的老卡车轰鸣着奔向医院时,12点的钟声默默敲响。他几乎不敢看她,可是又不能不看她。他想起《天使之城》里,赛斯对濒死的麦姬拼命说着话,禁止她睡去,因为见惯死亡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一旦睡着,便再也醒不来了。

他的Alison不会死掉的,他这种联想也是荒诞不经的。但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只好笨拙地寻找话题,她一定要保持清醒!

他素来不善言辞,因此一句连着一句地说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挣扎。她有气无力地搭他的话,十指始终蜷在手心里,张不开。疼。越疼就越怕。即使再无经验也知道,带子断了,恐怕就续不上了,但这一刻她顾不了其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她想活着。

“Alison,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让你这种人一个劲地找话题,也真是难为你了。”她微微喘着气说。

显然,她看出他的意图了。“我还没有要死呢。本来还有些力气,你却一个劲惹我说话,我更没力气了。”

“噢,对不起……”AlisonDepp急忙道歉。

AlisonWebb却笑起来。那笑声是淡弱的,像冰封之下静静浮动的裂痕。可是她笑了,这让他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到急诊室的时候,AlisonWebb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他于是抱着她进了医院大厅,直到她上了平板车。被关在诊室门外时,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应不应该联系Alison的丈夫,那个混蛋。

关于应有的结果,两个人早已经都在心里打好了底,因此,当结果真的落在手心时,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医生说检测不到胎心了,事后AlisonWebb细想起来,便说大概这个孩子早已经没命了吧。清宫手术的时候没打麻药,AlisonDepp在门外,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她的呼痛声。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是好是歹,一切总算过去了。他看到医护人员端着盘子,盘子里是鲜红的胚胎组织。他的喉咙发哽,半天也缓不过劲来。但愿她没看到这一切。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难免都会往他身上看两遭。他想,他们一定都以为他是她

的丈夫或男友,而她身上那些青红斑驳的点缀,一定出自于他的斧凿。说不定,立刻就会有哪个热心肠的女护士会给社会组织打电话,或是主动提供相熟的律师或法官,让他们法庭上见。

当他获准能够进入病房时,他走到她床边,发现她看上去比来时更糟了。用她的话说就是“rotten”。血色在她的脸上完全隐去了,荒白惨淡,整张脸上唯一一点不同的颜色藏在她的瞳仁里。她躺在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那眼神绞得他心里凉凉的。

他把她的床头摇起来一些,让她上半身可以坐起来,然后喂了她一些水。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说,三个月的小孩子,已经可以看到小手小脚……”

他打了个冷颤,立即制止她:“别去想!这样想下去你会疯的!事已至此,就忘记吧,反正也不美好。”

她额头上的筋跳了两跳,眼圈就红了,她忙低下头,想掩饰,无奈还是急雪乍翻——她早已不堪忍受了。她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到今天为止,她的运气也太差了,努力再努力,可还是改变不了什么。是她太失职了。

他在一旁,把手指都揉痛了,却始终不敢帮她擦擦眼泪,甚至拍一拍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平复多了,对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她这样一说,他更是没来由地沮丧。

她不得不先在医院住几天。她让他回去睡,他当然不肯,执意要留下陪她。病房还算宽敞,等她睡着之后,他可以在沙发里瞌睡几个小时。

起初,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后来大概还是因为心灰意冷,也就倦了。他当然也疲惫,窝在沙发里迷糊了一阵,又被外面护士站响起的铃声给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她,她正睡着,一只手从被子里滑出来。宽大的袖口受床沿磨擦而撸起一截,他看到她手腕内侧青得发黑,似乎是两个指印,看粗细便知是来自男人的。

他走过去,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即使她并不知道,他还是装作“不小心”抓到了她的手。冷的,像雪。她大概本来就是个雪人吧,春天一来,她就会离开的。

这个想法深深刺痛了他自己。他知道她不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