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双侠盗宝逐龙会,遗珠得归白玉京;合卺宴真金火炼,千秋集有理声高(六)
“堂妹,是谁人惹你不开心,我替你打他屁股好了,干嘛非要麻烦人家广目天王呢?”
鹤重明斜坐在茶楼窗上,一脚垂窗下,一脚踏窗框。
彼时窗外阳光正洒在他的侧脸庞,给他的额头,眉骨,鼻梁及下巴都映上了错落有致的光。
那最强烈的一束正穿过他含笑的嘴角,霎时间,就如这苍穹丙火是从他口中吞吐的一样。
这一幕对苍耳来说过于震撼,以至于多年之后再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脑中浮现的都是此刻他仿佛将生命都揉合与光的肖像。
苍耳一时看呆,竟忘了自己刚刚还差点被留博叉绕穿肠。
瞿如郡主从座位上站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慢向苍耳走近。她的四个下人也是紧紧跟随,对她寸步不离。
她开口道:“怎么,这小子是你的心上人吗,看起来不怎么样吗,值得你为了他跟我作对吗?”
“哎,话不能这么说!”鹤重明从窗台跳下紧靠苍耳,一手搂住他的肩,一手虎摸他的脑袋,“你看他,有鼻子有眼睛又有嘴巴,长得多可爱啊!”
听到自己被夸可爱的苍耳,要不是偶然撇见那强忍笑意的嘴角,差一点信以为真的傻笑。
鹤瞿如道:“我可以原谅他对本郡主的不敬,但是我新得的一把扇子因为他故意气我,我不小心给碎了,你说该如何!”
她刚刚拍碎的扇子确实珍贵,扇骨是绿玉做的,难怪如此易碎。而那扇子的扇面,也并非墨彩勾画,全是金丝银线刺绣而成,呈现的是俯瞰白玉京的盛景。就如这白玉京,是她手中玩物一样。
苍耳气呼呼地道:“你的扇子是你自己拍碎的,管我什么事.......”
可没等他没说完,鹤重明便把他的嘴紧紧捂住。
“这没问题,我知道堂妹的扇子珍贵,堂妹要是心疼扇子,我再送十把二十把白玉京最好绣娘所绣的给你!”鹤重明眨眨眼,“要还是不喜欢,我亲自绣给你,如何?”
瞿如郡主把弄着自己的发梢,笑道:“那好吧,这小子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便放过。但是长生楼里其他人都是死罪,都不可放过!”
苍耳使劲掰开鹤重明的手,正要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鹤重明挠了腋下痒痒肉。
“啊哈哈哈,好痒。”苍耳忍不住道。
“别动!”鹤重明将正义感爆棚的苍耳从背后牢牢揽住,生怕一放手,这傻小子又道出等同自杀的言论。
他揽人的力气,比刚刚更紧些,揽人的距离,也更近些。
在场其他人看来,定是以为他在低头轻吻怀中人的脖颈,但事实上他只是在与怀中人低语呢喃。
鹤重明呢喃道:“看你昨天晚上抖成那样,还以为你胆子很小,没想到这么能给我惹事。”
苍耳也呢喃回应:“你昨天晚上还说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是你应该做的。”
鹤重明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们是‘六欲界’的‘四天王’,我打不过!”
苍耳:“........”
瞿如郡主误以为他二人是在不知廉耻的公然秀恩爱,内心很是不悦,悄然间把一个“还不快动手”的眼神丢与了广目。
霎时,留博叉绕再起,飘然化影间把话本少年全部串杀。
而在青绳大肆杀戮之时,瞿如郡主的手从始至终都在给自己的发梢打着千千绕,倒下一个少年,她便将发丝绕一圈。
她摆弄发丝时,面上是巧笑倩兮,明眸流转,一身男装也难掩少女娇俏妩媚之气。
只是无人易想她的冰肌玉骨下,尽藏血污。
其实也并非全部话本少年都被串杀,那刚刚爬至苍耳身旁的明眸少年,因所处的方位,倒是留住了性命。
他哀求道:“公子救命啊,小鹮王殿下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
“还有一个。”瞿如郡主刻意提醒,狠毒得理所当然。
广目得令,留博叉绕瞄准了最后目标。
此刻,苍耳不知哪生的力气与勇气,竟是挣脱了鹤重明地怀抱,强忍面对数具尸体的巨吐之感,挡在明眸少年身前,愿以身做盾闭着眼等待着急速而来的青绳!
良久,苍耳摸摸自己肚子....嗯,没有窟窿,肚脐还在。
于是他慢慢睁开眼,入眼的有三件事:
第一,抓住。留博叉绕被鹤重名用手抓住。
第二,血。鹤重明的血顺着留博叉绕留下。
第三,扇子。讨厌的瞿如郡主。一脸洋洋得意,手中挥动着华丽的新扇子。
看来她才不缺扇子,她缺的是良知。
“回去调查一下这家茶楼的主人是谁,诛他九族。”瞿如郡主吩咐道,“还要去城门口送我父王,咱们走。”
不知何时,长生楼门口有一六架辇车停至。只是今日千秋集那么挤,很难想象如此华丽壮大且不实用的辇是如何架到此处的。
瞿如郡主飞身上了辇车,她的四个下人随即跟上。
而围观的白玉京的人士好像对这样的杀戮司空见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不知是无人报与长空亭,还是长空亭压根不想来,反正从头到尾未见一抹玄色身影。
等辇车走远,趴在地上的明眸少年才敢爬起,失魂落魄地查看起其余少年的尸体。他逐个确认逐个伤心,一一探过后哭倒在地直致无泪喘息。
“鹤重明,你的手没事吧?”苍耳不敢直视鹤重明的双眼,低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但苍耳没有听到任何答复,他大着胆子慢慢抬起头,却也不见任何表情,俊脸一片黑漆漆。
黑漆漆的鹤重明沉声道:“胜遇,带他回内京,有人会来接他。”
说完,他径自离开了茶楼。
他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路滴在地上,滴得洋洋洒洒,表明他离去的方向及离去的迅速。
苍耳环顾四周的尸体,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想这瞿如郡主既是小鹮王的堂妹,那也是鹤氏天家的子弟。可她鹤瞿如行事竟是狠辣不讲道理,完全不像鹤重明的乐天洒脱,简直.....简直比九尾还要可恶!
本以为这次白玉京之行,可以见到梦想中的鸢王爹爹,说不定还能把娘亲也接来一齐享福。
可现在看来,寻亲之旅比南流景之行还要凶险,方方正正的白玉京也不比偌大个不规江湖太平。
明眸少年蓦地跪在苍耳面前,道:“公子,要我跟你一起走吧,瞿如郡主回来不会放过我的,请你收留我!”
“收留,我又能收留谁,我来这里也是要人收留的.......”苍耳苦笑一阵后,再对胜遇道:“胜遇你帮帮他吧,带他去你们那做做杂工什么的。”
胜遇把着自己脱臼的胳膊,道:“也可以,要他先去鹮王府待着吧。”
明眸少年磕头致谢个不停:“谢谢这位公子,也谢谢胜遇公子!小人名叫南星,敢问公子姓名,南星该如何称呼公子?”
苍耳将他扶起,道:“我叫苍耳,你就叫我苍耳,别叫我公子。”
南星含泪点头。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后,胜遇带着苍耳和南星再次乘上马车。
马车上,苍耳看着胜遇脱臼的胳膊,关切地问道:“胜遇,你的胳膊还好吗?”
“没事,脱臼而已,对我们练武之人来说很正常,随便找个郎中都能接上,公子不要担心。”胜遇答得云淡风轻。
可他越是淡定,苍耳越觉不安,遂主动把过他的胳膊,在他一脸不可思议下,极熟练地为他把胳膊接上。
胜遇将新接的胳膊上下翻转,道:“谢谢你,苍耳公子。”
苍耳笑笑:“你也别叫我公子了好吗?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还是两次。”
胜遇道:“谢谢你,苍耳。小鹮王殿下已经尽力了!”
“什么?”苍耳应还沉浸在刚刚的惨剧里,是真没听到。
“小鹮王殿下一定不希望茶楼里的人惨死,他一定也很难过!可即使他贵为凰朝王爷,有些人、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胜遇欲言又止。
苍耳拍拍胜遇的肩膀,安慰道:“我懂,我与他出身云泥之别,眼界自然判若天渊,所以看待事情的格局会有所不同。既如此,我想我们都有无奈,可无奈定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因为理解不了他的无奈就埋怨他,今日他能够救下我跟南星,我已经很感激了!”
“苍耳,你这话说的......”胜遇道,“不像你这年龄该说的话。”
“呵,这话啊不是我说的,是你们未来鹮王妃说的!”苍耳答道。
其实他的话还有后半句,是“不止呢,你们未来鹮王妃还说过,鹤家是个虎狼窝。如今看来果真没错,鹤瞿如就是豺狼虎豹头一个!”
可苍耳思来想去终究没说。
经过胜遇的一番查问,南星家里的具体情况跟他刚刚说的无异——为救重病寡母,照拂年幼妹妹来茶楼演话本戏,每日不过分五文钱。
他很也愿意去鹮王府里做事情,哪怕整日只倒夜香也愿意。因为据他言,哪怕是鹮王府里倒夜香的,每月都有五两月钱。
苍耳心里算计,要是鸢王爹爹不认自己,自己也去给鹤重明倒夜香好了,每月五两实在太值了!
伴随瞎想乱想,马车已行至内京弱水河畔的码头。
千秋集,路上本就挤,外加改道把南星送去鹮王府,到达码头时,天色已趋于灰暗。
弱水河上飘起了河灯,满河的船只,河畔的商铺都挂上了灯笼。
应该是庙堂的统一决定,内京的灯笼都是暖黄色。
望去,万家的昏黄灯火要人心下暖暖,哪还似今日早些时候青绳的萧索,尸体的冰凉。
苍耳很不舍那些得连日拖着自己的马匹,临走之际一遍遍地抚摸它们的鬃毛,一边抚一边问道:“胜遇,小鹮王不是说有人来接我吗,会是鸢王吗?”
胜遇道:“鸢王殿**为苍狗派掌门,现下在苍狗派闭关修炼,已是一年有余,目前人不在京内。”
所以,那会是谁呢?
正疑惑着,忽听得背后水波发响混着木浆撞击石岸之声,应是有船靠岸了。
循声而望,果有一流光溢彩,丹楹刻桷的画舫至岸停泊。弱水河中行驶的船舶虽多,但却无一艘似这画舫般又大又漂亮,看来乘画舫而来的一定是凤麟洲中的某位大人物了。
在苍耳的想象里,停泊的画舫中必定是要走出十几个二十个衣着华贵的侍女,个个拿着琉璃彩灯,挥着彩绣团扇,才算恰如其氛。
可须臾片刻,画舫中只走出了一前一后两位少女,衣着并非华贵无度,琉璃更是不见,却换一顶纸灯笼。
走在前面的少女于人群中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苍耳身上,她玉齿轻启道:“你是苍耳,对吗?”
状况外的苍耳轻“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