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元江挥笔而书,洋洋洒洒一气写毕四页纸晾于书案,忽闻有人沉声在旁笑道:“少见你这般神色,郭老言你得了一孝顺义子,眼珠子般护着,果非戏言。”
雷元江半点不意外地抬头望向屋门,语带轻松道:“呵呵,越儿聪明又能干,你们可嫉妒不来。”
一个束道髻穿黑白道袍的男子斜倚在门边。
他面上带着些许青胡渣,头发灰白,衣袖袍角翻起,带着皱褶和磨损,但不至于肮脏,反而呈现一种浆洗过度的灰白。他怀里抱着盘有火焰纹路无鞘长剑,眼底盛着笑意:“只听过谦虚莫要宠坏孩子,没听过自己捧自己。数年不见,雷兄面皮似乎又厚了些。”
“哪里哪里,其实我一向都这么谦虚。反倒是伯兄,一数年不见,头发怎的变成这个模样?”
“无非是冲击下层阶段失败,功力亏损罢。”伯云图语气平淡地应过,直起身走入屋内,“听你不住称赞,倒起了与此人会面之意,改日定上门细察,看此人是否当起你之爱护。”
“自然不会让你失望。”与许久不见的老友会面,雷元掩不住面上乐呵,搁下笔款款而谈,“择日不如撞日,闻你清虚观有一个弟子初次下山游历,恰同我家越儿并行,你也去见见你师侄。”
“初次下山?名字?”
“我想想……似乎是叫虚乾。大概是你师侄辈吧,怎样,记得吗?”
伯云图微微抬首想了想,颔首:“师弟的徒儿,他尚年幼之时有过片面之缘。”
顿了半息,他又道:“既然如此,便不便前去,改日再访。”
雷元江不甚赞同:“你这又是何必,见一个小辈怎么了,何况这是你师弟的徒弟,你难道就不想问一问他的近况?堂堂‘正清剑尊’,竟然也有怯懦的时候?”
“雷兄无需以虚名相激,早已无颜面去见诸位师兄师弟,师侄亦是如此。既然虚乾与雷兄义子同行,还望关照一二。”
雷元江知道老友脾性,自知除非他自个想通,否则劝不动他,于是扯开话题:“近来倒是多的是人拜托我照顾后辈,缥缈峰师霑云夫人也托我照看她儿子。本来我还想让雷兄替我教一教我家那臭小子,可惜雷兄你行踪不定,最后还是托了郭老哥。”
伯云图道:“雷季泷根骨天资属上乘,但天性喜自由,寻常办法只会使他愈发厌恶习武。”
“不错,所以郭老哥想了一个方法,意外的颇为好使。”雷元江抚着嘴边的短须,对屋外呼了声,“世融,过来。”
盛世融在多番掩饰不住自己对雷越的不喜之后,终被莫赟指来丐帮,为不打扰雷元江于伯云图谈话,他在伯云图出现之际就默默退到角落里守着门口,听到雷元江呼唤方才走到雷元江视线范围中,垂着头道:“在。”
“泷儿那处如何?”
“自辰时开始,二公子为厨房挑水三十担,劈柴一垛(五十根),马步半个时辰,丐帮入门棍法半个时辰,如今正在屋内午睡。”
“都有好好完成吗?”
“开始向左右打听您的住院,后来郭少侠用赶走随他前来的几人威胁后,渐渐没有耍懒的动作。只是有数次差点与莫少爷遇上,被属下引开。”
“嗯,你下去吧。”
雷元江哈哈一笑,对伯云图道:“这小子心里肯定还不服气,乖两日叫别人放松警惕就会暴露本性。不过明儿我就要走了,他就是想上天入地,也没有门道。这回他总该安下心来学点东西,待过两日别人探了道,再叫郭老哥领他一并去别处开开眼界,免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对了伯兄,你可曾听闻最近传的流言?”
伯云图对雷元江的做法不置可否,回答:“墨家机关城。”
“若感兴趣,不如同我们走一趟散心?”
“心领。功力有损,过后需觅清静之地静修。”
寡言的至交很少将同一件事情提两次,雷元江闻言不由皱起眉,流露出真正的紧张和关心:“怎么,伤得很重吗?”
“暂时不能妄动内气。”
“什么?”雷元江又气又是无奈地看向一脸风轻云淡的伯云图,“你真是……这个状况跑来英雄大会,也不怕路上被人截下切磋,把面子里子丢个一干二净?”
伯云图挑了挑眉梢,五指拂过怀中剑:“剑既在手,有何可惧。”
他转手从腰间摘下一方细布袋,抬手递予雷元江道:“路途偶遇巧匠,得一寒铁银丝手套,适才赠予莫兄之子。还得一方短棍,本作观赏用,既闻季泷侄儿研习丐帮棍法,也是机缘所在。”
多年的兄弟,雷元江与伯云图之间不必多说什么,伯云图有所赠,他便大方收下:“你什么时候走,送你一程?可需要我向你师侄传口信么?”
“不必,机缘若到,自然相见。”伯云图摇头,不再多言,“过路而已,向郭老问候便离去。”
“好吧,下次见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给我们传消息。”雷元江有些不太放心地一再叮嘱,“莫要太勉强自己,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玄门的修炼法门,但不用多想也知道定是你怀抱愧疚横生心劫。所以如果你想回去,那就回清微观看看。唉,毕竟你们同门这么多年,元皓观主哪里会将你拒之门外?”
雷元江说的不无道理,伯云图心中清明。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勿能及元皓师弟心性,庸人自扰之。”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伯云图告辞离去。
雷元江呆立片刻,瞅了眼已显干涸的墨砚,暗叹一声越儿在此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然后提笔再书,直到满七张纸才意犹未尽停笔。他唤来部下,把信郑之又重地交到该弟子手中,什么话也不说,只瞪眼重重拍了拍其肩膀,让他赶紧把信送到目的地。
门外盛世融目送送信人离去,默默往屋内看了眼,垂下头计算雷季泷午睡起身的时间。
信件跨越了数个地域,终于辗转传到唐申手中。
虚乾被他驱使成信差,依照他的嘱托经历多方转折,委托各个不同行业不同性别的人将手中看似寻常的信送出去,又将来信收回。如此做法使有心人即便想要追溯,至少也需耗费大半个月,最终也不过是追寻到虚乾身上。而以虚乾性格,是绝对不会透露出唐申来,加以唐申特意用另一种字迹誊写,双管齐下不可谓不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