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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程密藏·七(1 / 2)

雷元江将唐申送出靖安府,一路上尽是拉着他的手不住嘱托,那是一万个不放心、一万个依依不舍,看的跟随在后的莫秋雨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忍不住拖着洛戈落后几步,小声埋怨道:“洛戈你看,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此时竟然是真。雷叔每年归家不过一二个月,见着小泷也是问功课怎样、武功学的怎样,哪里有这般好,实在太过偏心了。”

洛戈点了点头,片刻又摇头:“季泷常年都是在家里哪儿都不去,雷叔想知道什么,一问便知,试想是没什么好嘱咐的吧……而大公子在江湖中行走,又是孤身一人,雷叔担心他是应该的。”

莫秋雨当下一肘子拐过去,可惜洛戈早就看透他的行动方式,提前将手掌挡在腰间,分毫不差地拦下这一击,然后听见他愤愤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洛戈认真想了想,纠正道:“秋雨,你这么说不对。前些天雷叔亲口承认大公子是他的义子,我从雷叔的方向出发,这应该当不得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了,如果秋雨你抛却偏见,大公子人还是很不错的。”

莫秋雨哼了声,别过脸去:“整日冷着张旁人欠他银两的脸,似乎多了不起,也就雷叔拿他当宝,恨不得叼在嘴里才好——”

这句话刚出口,莫秋雨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闭嘴不再言语。

毕竟无论莫秋雨心里如何为雷季泷感到不平,雷元江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所效忠的势力主人,这么些话换做莫赟或者公输英还能有意无意地提点提点,他一来无功绩、二来无资历,参与进雷家的家事里算个什么事。说得好听点是因为他与雷季泷情同兄弟,所以关心雷家的事,说得难听点,保不准旁人还以为他莫家觊觎着什么,连上属的家事都要参一脚。

莫家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雷家的附属位置上,莫秋雨从小就受莫赟教导,自然不会逾越半分。莫赟此人称得上忠诚憨厚,心里却是门儿清,当初雷家嫡系最出众的三个堂兄弟之中,雷元稹豪侠尚义胸怀大志,雷元琛赤胆忠心精贯白日,雷元江虽温和有礼,但比之两位兄长显得平庸,许是如此,这位子落到了雷元稹头上。

谁知结果到头来,雷元琛首先被唐门设计杀害,雷元稹为报仇不惜借助丐帮情报打上唐门,然后遭唐门反扑身死。反观往日一直身居辅助位置的雷元江,更为清楚明白一个百年门派是不可能被轻易推翻,所有逞一时之勇的争斗都毫无意义,只有自身强大方是正道。这些年自重担落到他肩上以后,他并没有被仇恨蒙蔽,而是进一步积极壮大霹雳堂,继承他兄长雷元稹的门路与各门各族交好。

然而莫赟自二十岁武艺有成以来跟过雷老爷子和雷元稹,十分清楚雷元江与雷元稹不是同一路人。雷家贯以侠义著称,雷元江表面上的一言一行皆不离其道,实则背里冷眼见死不救的事情多着去——就像洗刀堂这桩事情,雷元江的确与洗刀堂有不浅的交情,可为了圆“雷越”身份的破绽,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去雇佣青衣楼灭绝洗刀堂。莫赟千叮咛万嘱咐让莫秋雨行中庸之道,为的就是向雷元江表忠。莫秋雨不算太聪明,好在对莫赟言听计从,故而纵然对唐申百般看不顺眼,面子上仍无有差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久他们便抵达十里长亭,雷元江就是再怎么放不下心,也是时候放唐申出发。莫秋雨嘴上乖乖道别,心中不断腹诽:如果可以的话,雷叔恨不得一直把人送到目的处才好!

莫秋雨不明白雷元江为何看重“义子雷越”甚至胜过雷季泷,毕竟一则“雷越”并非真正的雷家人,二则雷季泷怎么说都是雷元江亲生孩儿,这点血缘关系比什么都牢固。可他哪里知道唐申是如何抓住雷元江心中所想,又是如何一点一滴让雷元江心中天平倾倒?

其中以伪造的血缘关系为信任基础,唐申不断以雷元江的利益为出发点,多番向雷元江提有益意见以及建议,首先就留下一个得力聪慧的形象。加以他常以坚强模样示人,偶尔却似是而非“不小心”透露出在唐门中受到的“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委屈给雷元江知道,更让原本就对这个侄儿坎坷曲折过往心疼的雷元江唏嘘不已,从而更加关心。唐申最擅长的就是从细节打动人心,雷元江越发关心,那就越发往唐申下的套里钻,越发被自己感动。

另一方面,雷季泷年纪尚小,家族强盛的光芒笼罩中自然平庸些。雷元江在外忙碌甚少归家,每次好不容易回家,本想享天伦之乐,偏遇上妻子多番埋怨他不顾家。而雷季泷性子又不羁,母族溺爱下不但疏于武学六艺,还多番顶撞与他,气的他无可奈何。每每到这个时候,雷元江哪里能不回忆起唐申的贴心能干?两者相比,更是每回忆一次就添一份情义,久而久之,就算原本只有血缘那三分亲,如今也要变作九分情。

毫不客气地说,有谁能比既“聪明能干”,又“体贴入微”,还有“血缘关系”的唐申要得雷元江的心?至少在雷季泷成长懂事起来之前,没有。莫秋雨终究年少气盛,看不清其中由来,不知道一味地为雷季泷打不平会适得其反。

再说雷元江这处送走了唐申,回程的路上想的尽是唐申离开前留下的话。

初听到那半截污衣源自唐门欲传递信息时,雷元江心中微讶,暗道青衣楼这些日子纯粹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唐门中人向来诡计多端手段莫测,此时若代青衣楼随意发布血衣来个冒名顶替,青衣楼又能那他们如何?我行我素吧,不但对信誉有损,闹得人心惶惶就更加加快了迈向灭亡的步伐,毕竟一干正道魁首摆在那里不是干看的。去管吧,辛苦营造出来的神秘感毁于一旦,还会被唐门借机顺藤摸瓜取得情报,可谓两难。此二者唯一的区别,就是青衣楼选择被正道围攻后遭唐门灭杀,抑或者与唐门对决再遭正道中人痛打落水狗。

雷元江感慨,这么些年不闻唐家堡有大动作,竟是有人将睡狮当家猫逗弄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坐山观虎斗……或者说,坐观瓮中捉鳖乃一大乐事,他忙得很,可没兴趣插一脚。

欧阳世家此处,雷元江本意是等唐申回来以后再继续调查,但唐申不欲耽误时间,便建议雷元江让罗谷雨和师天徒都参与进来。左右他们调查此事全是为了罗谷雨,而师天徒如今得雷元江相助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所以两人都不会拒绝提供帮助。雷元江只需高坐上首就能了结此事,自然乐得集众人之智慧。

下定了主意,雷元江回程的脚步更快了些。

五毒教主委托的事情已经拖得太久,尽管她不曾催促,雷元江却能从她派遣罗谷雨孤身前来的举动中看出,这件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雷元江原本就对五毒教心有忌惮,自从罗谷雨到来后,对他丝毫没有对长辈该有的尊敬,他心中不悦之余,更怀疑其中是否另有玄机。但是彻底撕破脸之前,这点失礼之处他能够容忍。自家侄儿也多番劝慰了,人家初来乍到尚不习惯身份的转化,来日方长,久见人心。不知者无罪,他们太过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雷元江心里有了大致的把握,准备回到欧阳府便询问罗谷雨需要什么药材,如果市面上买不到,再让欧阳儒亦开库房拿些来。至于欧阳儒亦愿意与否……雷元江可不会透露半点同唐申有关的事情与旁人知道,在“青衣楼”这等威胁之下,欧阳儒亦还有什么不肯?不过每每想到欧阳儒亦一面巴结,一面暗中猜疑防备的模样,雷元江便觉腻味。

雷元江送唐申离开,此行加上莫秋雨二位还带了两名贴身护卫。五人入城门后踏大道而行,怎料转角处忽的冒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摔到面前来,两名护卫当即拦在雷元江身前,按着武器警惕地盯着此人看。

此人顶着一头乱发,中年模样,比雷元江要年轻一些。他摔在地上也不叫唤,翻了个身面朝雷元江,竟是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坐下,一边抠着脚丫一边开口:“嘿嘿,这位大老爷,我这里有些您感兴趣的东西,您要不要瞧一瞧啊?”

莫秋雨立在雷元江身侧,见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的模样,目露嫌恶,忍了忍,客气道:“这位……大叔,我等并无什么感兴趣之物,还请让一让。”

中年男子嗨了声,拖长了声音道:“霹雳堂的人,果然是来的要有礼貌。可是你不看,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需要的东西?”

雷元江出行没有掩饰身份,除洛戈外,皆着霹雳堂统一服饰,但被如此一个邋遢男子一口点破,免不了心感意外。他上下打量中年男子,拱手道:“哦?敢问……阁下可是丐帮好汉?”

中年男子一愣,抓了抓鸡窝头,自言自语:“我就那么像乞丐?不过我现在这个模样……哈哈,仔细一想,其实真的差不多啊。”

他砸吧砸吧嘴,再与雷元江道:“本来嘛,其他人我是不去理会的,但雷当家的就不同啦!不知道雷当家的还记不记得,江湖上曾经有这么一号人物叫荀虞?”

“荀虞?似乎有些耳熟……”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了,雷当家的记不清楚也属寻常。”话说到一半,中年男子往雷元江等人身后一瞧,面色一变,当即拍着身上尘土起身离开,飞快留下一句,“雷当家的要是记起来,又信得过我,那就到城东的铁铺来找我。”

中年男子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老远。莫秋雨顺着他适才的视线看去,瞧见两名欧阳家弟子远远走来,奇道:“他是谁,莫非在躲欧阳家的人?”

雷元江沉吟罢,拍了拍莫秋雨肩膀,吩咐道:“旁人不会无缘无故找上我们,方才的事谁也不要向别人提起,特别是欧阳家的人。”

莫秋雨疑惑道:“为什么?方才那人提到荀虞,雷叔你认识?”

“似乎有印象,但一时记不起来。”雷元江摇头,负起一手迈步向前,说道,“走吧,昨夜好容易解开了第一道迷题,偏偏出了事情你们大公子要离开一阵。唉,现在只望另外那两人如越儿所说般能够帮得上忙。”

“雷叔莫要忘了我二人。”莫秋雨不甘落后地毛遂自荐,“他能做到的,我二人就未必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