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君明摩耶子也在学习着小册子上的阴阳术。
理论知识的学习已经接近尾声,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和狐之助换取辨识瘴气的阴阳术了。
迄今为止的过程都进展地十分顺利,君明摩耶子也有些沉浸到这种努力就会有成果的快乐当中。
“主公,请允许我进入。”
一听便知是压切长谷部的声音,但现在并不是通常他来‘报到’的时间。
虽然有些疑惑,君明摩耶子还是让他进来了。
当然,君明摩耶子是不可能特意去外间和他面对面交流的。平常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主从之间也是像这样分开在两个房间交谈。
“什么事?”
说话时君明摩耶子还没放下手上的小册子,其实这时候她已经看不太进内容了,毕竟没有一心二用的能力。
“……请您允许我询问几个问题。”压切长谷部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的音调使人有些心惊。
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前些日子好像也发生过差不多的场景,君明摩耶子回忆着。
与那日一样,毕竟是压切长谷部,所以她暂时没有显露出拒绝交流的态度。
“……说说看。”
“您给了今剑自由通行的权力是吗。”
“是。”
“您经常传唤今剑来谈心是吗。”
“是吧。”
“您让今剑配合您进行阴阳术的练习是吗。”
“……唔,是。”
三个问题结束,即使是君明摩耶子这样的人也大约知道了压切长谷部为何而来。
无言的沉默使得空气开始沉重。
君明摩耶子心中生出些许厌烦,“怎么了吗?”
她的语气显而易见的差,不过鉴于摩耶子平时说话的调子也并不好到哪里去,所以听上去倒也没有很大的落差。
作为近侍的压切长谷部自然听得出主公言语间的不爽快,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停下这些令摩耶子不快的问句。
或者说,即便是冒犯主公,他也必须要得到回答。
“主公是想,把今剑也契约为式神吧。”
——这真是一句直击红心的询问。
君明摩耶子枯茶色的眼瞳骤然缩小。
恼怒的情绪如流星般一闪而逝,但却留下了同陨石撞击过一般的巨大凹陷。摩耶子握紧未拿着册子的那只手,极力地吞咽着灾难般的后味:“……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还有什么事吗。”
——傻子也该明白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主公和今剑之间,还存在着、存在着许多压切长谷部不知道的故事。
曾经自认是本丸与主公关系最近的念头,现在看来是如此可笑。压切长谷部不禁又想到数次在今剑面前,秉持着主公的‘旨意’敲打敲打他的场面。
在今剑眼中的自己,该是何等的愚蠢!
可其实压切长谷部并非不能接受主公与其他付丧神的关系密切。
只是那个人选,一定不能是今剑,绝对不能是今剑——因为这太让人绝望了。即使严谨完成交待的每一个命令,也比不过那个、非但毫无建树还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为什么是今剑?明明是曾经不顾您的心情叛出了本丸的罪人,但是您却给予他如此特殊的对待!”
“和你无关。”
若不知内情,任谁也猜不出今剑是凭借了什么而得到了君明摩耶子的关注。然而君明摩耶子
本人却没有将经过公之于众的想法,她企图用冷言冷语把近侍打发走。
不过事情总是无法如她所愿的那样进行。
“主公……!”
“……”
“恳请您、给我一个答案……!”
面对无人的墙壁,压切长谷部以跪姿伏地。
白手套在接触到榻榻米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响,发间有少许的冷汗滴落进榻榻米。
说到底,他现在仍旧是君明摩耶子签约了的临时式神,比其他任何付丧神都更能感觉到主公情绪的波动。因为君明摩耶子针对他所产生的极大的负面情绪,会通过灵力的链接传达到压切长谷部身上。
这是仿佛背负山石一般的压力。
“压切、长谷部……”
近侍的名字从上下牙的缝隙间挤压而出,与其说是言语,更像是一股气流。
手上的小册子被重重地甩在桌面上,君明摩耶子的情绪已然达到了一个极点,她的音调前所未有的高昂:“好啊好啊!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啊。本来我是想让今剑成为式神,然后带着今剑去阴阳师集会,但是我的邀请被今剑拒绝了。你满意了吗,可以离开了吗!”
她生气了。
不再止步于沉默的爆发,而是真实地从喉咙中喊出了愤怒的刺言。
麻木不仁的废物居然也会对着其他人置气,本丸的确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君明摩耶子。对她而言大约是良性的改变,但对于怒火的承受者来说又怎样呢?
压切长谷部的衬衣早就被冷汗打湿,整个身躯都紧紧地绷着。
“……非常、抱歉。”
终于,得到一个答案的他动作有些僵硬地退出了外间,薄色的双眼酝酿着与神态不符的剧烈风暴。
—卍—
这场闹剧的起因只是一个巧合。
那天的压切长谷部也出阵了,并且不走运地遇到了检非遣使。负了微伤回来,正好赶上了晚膳的时点。
虽然今剑接替了近侍的职责,但压切长谷部并不能全然信任他。况且这伤势真的十分轻微,所以他先去确认了主公的晚膳是否正常送去后,才一人来到了医疗室准备给自己进行伤口的处理。
“长谷部殿下好像没受伤的样子。”
“这样啊,说起来刚才似乎看到他往主公那里去了,那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从门内传来的声音使得压切长谷部的脚步停住,他辨认出这两道少年的声音一前一后分别是秋田藤四郎以及乱藤四郎。
其中秋田藤四郎是与他一同出阵的队员,受了中伤,乱藤四郎大约是来帮助他治疗的。
压切长谷部本能地觉得这样的人选有些不大对劲,而他们对话的内容就更加奇怪了。
于是他决定驻足听一番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大约是治疗伤势中的状态和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使得两人放松了警惕,而压切长谷部式神的身份又让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强上了一些……比如隐匿。
秋田和乱藤四郎完全没有发现他们话中的主人公已经悄然而至,继续聊着‘家常’。
“一期哥没有来啊……”
“是啊。一期哥最近几天好像有些怪怪的,总感觉毛利知道点什么,可是问他也不回答。”
“……大家都有心事吧。”
“但是连我们也不能告诉,太古怪了。”乱藤四郎十分肯定地说,“说起这个,还有件事我也觉得好古怪啊。前几天我去问今剑有关压切长谷部出阵的事情,他居然也说这是主公为了长谷部好而下的决定,太不可思
议了吧!那个主公怎么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情,肯定是有人捣鬼,而且怎么想都不大可能是今剑之外的人做的。”
“可今剑应该不会说谎吧?虽然除了他,好像也没有人能影响主公的决定了。”
“哎……谁知道呢。长谷部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式神,和我们到底有根本上的区别。即使今剑是主公最亲近的付丧神,这一点也无法改变吧,所以他要是针对压切长谷部做了些什么也很合理。我们认识的今剑可能也只是今剑表现出来的一部分,他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部分也不奇怪啦,毕竟是‘出去’过的付丧神呐。”
“虽、”
秋田藤四郎的声音戛然而止,成熟醇厚的青年音色替代了青涩稚嫩的少年声音。
两人的脸色都在瞬间转为惊惧、心虚、难以置信混合而成的复杂神情,紧闭嘴巴,不让任何字节从口中漏出。
“这件事情我很有兴趣,不为我也说一说吗。”
—卍—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压切长谷部知道了,反正即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他也会从其他地方知道。
本丸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生活着数十人,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长久呢?时间长了总会暴露的。
—卍—
“开什么玩笑!”
拳头重重地砸在身下的地板上,听声音是极大的力道,但是地板却丝毫没有损坏的痕迹。
“可恶!”
又砸下了好几拳,动静全都不亚于第一拳的力道。这几拳还不够发泄他心中的烦闷,压切长谷部又接连砸了十几回、几十回。
地板还安然无恙,可拳头却并不完好无损。
被加强过的身躯都受了伤,居然对着看似普通的地板造不成半点伤害——这是当然的,毕竟本丸的建筑物都是由时政特别制作的产物,‘普通’攻击根本无法破坏它们一分一毫。
正如同压切长谷部的拳击根本只能把自己的手弄伤一样,他的不甘和郁结也同样只会伤害自己。
君明摩耶子根本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就像压切长谷部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君明摩耶子是怎么想的一般。
—卍—
其实压切长谷部与今剑本来是不会同时离开本丸的,但是最近君明摩耶子又被现世的族人叫去,有好几日都没回来过了。
于是这天两人难得地在同一队伍内出阵。
倒也不是刻意将他们放在一起,只是这类排班就是有规律地轮换。往常没有碰到一起反倒是刻意调换的结果,这真是碰上了最坏的时机。
今剑对压切长谷部的厌恶和苦闷一无所知,他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因为队伍里有压切长谷部而产生了特别的想法。
显然另一方压切长谷部很有‘想法’,不过反正他一直都这样,就算偶尔露出了有些凶狠的表情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接下来要出阵,压切长谷部杀敌就是这种风格。
与此同时,另一位知道事情经过的局内人一期一振也在这次的队伍中。
虽然是监视者,但实在也没必要监视到本丸之外去。
此次一期一振要求换班的重点不是防止今剑的暗堕,而是担心他们两个碰到一起会让事态更加恶劣。
对于让压切长谷部知道了‘真相’的秋田和乱,一期一振除了闭着眼叹气,也实在没有理由责备他们……毕竟,造成压切长谷部调任的源头就是他。
从一开始就说过,一期一振有让今剑与压切长谷部分庭抗礼的心思,但却并不想见到有人因此而暗堕的结局。
没料到今剑本就在暗堕边缘也就算了
,居然连长谷部都如此奇怪。
一期一振是真的没有预想到压切长谷部的反应竟然这么剧烈。即便他从主公那里了解到是今剑的‘枕边风’让他的地位骤降,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的表现。
犹如一只困兽,在囚笼中挣扎嘶吼。
—卍—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站在通往战场的阵法内部,光圈逐渐泛起柔和的光芒。
分别站在左右两侧的今剑与压切长谷部,和刻意选择了两人中间位置的一期一振。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游移,在被转移至战场的前一刻,一期一振得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猜测。
看来今剑和主公之间,还有一些连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与其说是被今剑一直以来有问有答毫不保留的态度欺骗,还不如说——
在本丸待了这些时间,在可爱的亲族的围绕下,一期一振也开始疏忽大意了起来。
居然连这么简单的推测都没能想到,真不像他。
或者、也许,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继续猜测下去了吧。
今剑、到底还要得到多少‘特殊’才能停止呢?
无意义的问题。
今剑只会更加特殊,像是把所有人的特殊都揽在一个人身上那样。
天秤是倾斜的。
富者富,贫者贫。
所以得到了偏爱的人只会得到越来越多的爱,而未被注视过的人,永远都只能活在灰蒙蒙的世界里。
一期一振和长谷部用了不同的方式追逐着相似的‘东西’,同族之间的亲族爱虽然也是他存在于世的意义之一,但是这两者决无法互相替代。
缺了任何一个,他都不能真正地快乐。
人是充满了**的生物。
付丧神也是一种贪婪的存在。
不过暂且,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卍—
杀敌时最忌胡思乱想,所以真的上了战场迎敌时反倒是最安全的时刻。
对于他们这些战场老手而言,溯行军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大敌。这次没有遇到检非遣使,溯行军的数量又相对较少,他们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因为是之前也经常来的时代与地点,所以一个出阵部队又分成了两个小队各自消灭半方的敌人。共两振太刀、两振打刀、两振短刀,于是一期一振、压切长谷部、今剑在太刀与打刀两方的有意安排下组成了一队。
该是汇合的时候,压切长谷部没有动静。
他讨厌野蛮,但他的战斗风格正是他厌恶的那个形容词的具象化。
压切长谷部本人当然极不希望以这样的形象回到本丸,即便他知道主公摩耶子并不会迎接出阵的部队归来,甚至连门都不踏出。
为了切实贯彻这一点,这振打刀的付丧神通常在击杀完最后一名溯行军,在‘压切长谷部’被收入刀鞘的一霎那,就会迅速地从战斗的状态中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