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的时候,风又轻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正坐着的这间屋子昏暗又古旧,除却她面前一口样式寻常的棺材,就只剩脚旁支着的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刻刀,刻刀旁边,则是一支燃了半截的龙凤喜烛。
烛火熹微如豆。
她估测了下那红烛还能燃多久,然后就接替了原主的工作,执着手里的刻刀,打算在棺材板上刻一幅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要想刻完,便是有十口棺材也不能够,所以她只能挑最有印象的,那么,究竟应该把谁刻在上面呢?
风又轻盘腿坐在地上,微微沉思了一会,第一个映在她脑子里的,竟是桥姬。
美丽的桥姬,可怜的桥姬,落入水中时,面上竟还带着甜美的微笑,披散的黑发被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柔柔望向河岸的方向时,浮起来的红色单衣就像开在水面上的一朵花。
桥姬是个私|娼,她很穷苦,买不起华贵的十二单,更买不起与十二单相匹配的珠宝。但是这些身外之物,风又轻都买得起,她买了许多送给那个美丽的女人,可桥姬自杀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却仍旧是那件破旧的、驳了色的红单衣。
不知怎么的,刚刚她闭眼沉思时,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桥姬死时的模样,那个女人连死都比寻常女人更加羸弱动人,黑发乌泱泱地飘在水面,映着缝隙下偶然露出的红衣,黑与红的强烈对比,美得让她忍不住为之叹息。
除了哄骗交易对象时,风又轻很少叹气,因为她鲜少遇见能让她叹气的事情。
但是桥姬用自己的死亡做到了这一点。
可怜的桥姬变成了可怜的妖怪。
只要想到了那个美丽的桥姬,风又轻就忍不住要为她叹一口气,不知不觉间,她手底下已经刻出了那个妖怪的轮廓,明明只是一个乌木色的死物,却依旧美得,让她屋子里那个真正的妖怪惊讶出声。
没错,她屋子的角落里,一直站着一只会隐身的妖怪,早在她还未睁开眼时,就已经率先感受到了那游走在她脊背上的凛冽杀意。
如果风又轻没有猜错,这只妖怪是想挖她的心。
集蕴天地之灵气的妖物,如果不想按部就班的升仙问道,熬过漫长寂寞的修道之路,那就只能吃人心,人的心脏可以加快他们的修炼。
但从结果来说,但凡吃过人心的妖怪,其下场往往都不太好。
这简直已经成了妖界修道的隐藏法则,但妖怪们明明都知道这一点,可他们中的很多,还是忍不住偷偷吃起了人心。
因为人心不仅可以加快他们的修炼,还可以让他们快快披上一张美丽的人皮。
风又轻屋子里的那只妖怪,明明被发现了却连一点恐惧都没有。他看了看眼前饿脱了型,手指却稳稳执着刻刀,动作一丝不苟的棺材店老板,直白地发问:“为什么这个女人都要死了,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风又轻回答:“因为她是自愿死的。”
“她为什么会自愿死?”
妖怪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他觉得既然眼前这个女人能刻的出来,那她就应该也能知道。
果不其然,盘腿坐在地上的店主头也不抬道:“因为她觉得这样做了,她爱着的人就能多看她一眼。”
妖怪沉默了,半晌之后,情绪不怎么高昂地问:“她爱的人也不爱她吗?”
“这话问的可真有意思。”
风又轻悠悠道:
“怎么,你也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了吗?”
……
接下来在这间昏暗
的屋子里,一人一妖异常和谐地聊了起来。
妖怪是沙漠里的蜥蜴妖,长得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他一定要躲在烛火的阴影里,不肯出来。
他说:“我不知道爱,知道了也不会爱人。”
说这话时小方桌上的红烛燃到了尽头,他隔空冲那里弹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明明已经没有蜡了,火却依然烧了下去。
相貌丑陋的蜥蜴精看过店主一眼,十分耿直地说:
“我是妖。”
“哦。”
风又轻眼也不眨:
“那很好啊,你可以去修炼成仙,将来位列仙班的时候,能顺带将我捎上就更好了。”
“哪那么容易呢!妖怪要避开人肉的诱惑,要躲过同类的争斗,还要逃开那么多坏道士的追捕,修仙太难了!”
打开话匣子的妖怪盘腿坐在店主旁边,因为他觉得这个看上去快要饿死的女店主很有趣,全江都的人都想抓住他这个挖心贼,可这个女人却还能不慌不忙的与他笑着聊天,甚至还做梦等他成仙后捎带着她。
人类真是又奇怪,又贪心。
一想到这个贪婪又有趣的女人就要饿死了,蜥蜴精忍不住有些可惜。
他说:“你太穷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等你死后,我就把你的心挖给小唯,让你一辈子好歹能有些用处。”
蜥蜴精可怜她:“可是怎么办呢?万一你死后没人发现,尸体腐烂了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