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塘回来了。
在床上坐起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人要水喝,车衣忙端来一壶凉水,于塘连喝两杯,第三杯拿在手。
“冯先生,我去了多长时间?”于塘问。
冯更谣食指轻敲着手表,回答说:“差十五分钟,二十四小时。差一点,你就回不来了。”
于塘摇头,说:“我在下面那么久,还不到一天?”
冯更谣:“三界的时间不等同,人们常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必阴间和阳间,也有时间差吧。总之,你回来就好,这次怎样,结果如何?”
“比上次好,虽然也有波折,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了。”于塘回答的有气无力。
“计划?”冯更谣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没啥”,于塘并没有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只是说:“阎王答应会把凤棠送回来,叫我先回来等着。”
冯更谣:“可信度有多少?”
“就算是零,咱不也得等着吗,要不然,还能做什么?我已经无能无力了,剩下的事,祈祷吧。”于塘说完,沉默一会,又问:“这边,有啥事吗?”
冯更谣和车衣对视一眼,说:“两个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于塘心头一动,注视着冯更谣,说:“先讲坏消息吧。”
“我更倾向于先讲好的”,冯更谣指了一下车衣,说:“他身上的羽衣鬼,我已经除了,他安全了。”
于塘转头看向车衣,车衣脸色不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没想到冯先生这么厉害,自己下趟阴间的功夫就除了羽衣鬼。他也没多想,就说了句“挺好的,谢谢冯先生。”
车衣有点失望,但又暗自庆幸,对于于塘的简单一句话。
于塘:“那坏消息是什么?”
冯更谣:“你师兄,白大哥,走了。”
于塘“嗯”了一声,又陷入沉默,冯更谣心里也悲伤不止,只有车衣不知所措。呆了半晌,车衣问:“那个...你饿吗,我去给你做饭?”
于塘摇头,提出要去看白常止,车衣留下,冯更谣带着于塘去了朝阳沟殡仪馆。
再见面的时候,白常止已经在盒里了。他生前朋友虽多,但都是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加上唯一的女儿白凤棠不在,没有亲人了。也没有举办告别仪式,因为实在想不到要通知谁,高思继只买了个价钱不菲的骨灰盒。
于塘这是第一次来殡仪馆,摆放骨灰盒的陈列室像图书馆,一排排铁架,带着玻璃的隔层,只不过这里面摆的不是书,是千奇百怪的人生。
陈列室很安静,比真正的图书馆还要静,连脚步声甚至都听不到,只有亲人的抽噎声和刻意压制的哭声。
玻璃隔窗里面,各式各样的骨灰盒,于塘从旁边一一走过。偶尔通过阴阳眼能看见一两个鬼在陈列室里飘荡着“遛弯”,也有坐在墙边看亲人哭泣的,更多是守着自己的骨灰盒发呆。只不过,这些鬼都很平静,甚至懂得给人让路,即便是于塘脱口而出谢谢,他们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瞅于塘一眼,点点头。
冯更谣在一旁提醒说:“你应该假装看不见,不去理他们是最大的尊敬。找到了,高思继问我需不需要买块儿墓地,我告诉他不用买。人都死了,还花那冤枉钱干啥,摆在这,咱们还能常来看看,给他擦擦灰。”
于塘停下脚步,看着冯更谣指给自己的骨灰盒,盒上镶有师哥的黑白照片,带着墨镜。盒子旁还要一个小牌子,印有白常止三个字。
于塘推开玻璃隔窗,伸手在骨灰盒上敲了敲,“师哥,我是于塘,我回来了,你出来见见我?”
没有回应。
于塘有些奇怪,冯更谣也微微一怔,随后说:“要不,你等白凤棠回来了,再带她一起来,或许白大哥能理你。”
于塘暗自害怕,难道我没带白凤棠回来,师哥生气不见我吗?想到这,于塘跪在地上,“师哥,我成功了,凤棠过一阵就会回来了。等她回来了,我就带她来看你!”
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于塘回到学校,将近两个月没上学,他一露面,就被老师叫去批评。当然,于塘什么也不会说。老师批评完,同学又来打听消息,于塘也什么都没说。只有郑通和孙博昭来问时,回答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另一边,他倒是主动去问杨晴有关张菁衡的情况,并指导她怎样照顾受了惊吓的人。
第三天,于塘在自习课偷偷溜出班级,跑到厕所,拿出手机,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三次都没有人接通,第四次的时候,那边才有人应答。于塘说:“哥,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于池半天没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随后,一番破口大骂如暴雨突至。于塘早有心理准备,静静地听着。
“你他妈死哪去了,电话不接QQ不回,周围的人没一个能联系上你的!爷死啦你知道吗?你现在突然冒出来了,你是死了又活了吗!”
“差不多吧,也算是死了又活了。”
“你他妈还跟我扯犊子?爷那么稀罕你,从小把你拉扯大,因为你没爸没妈,从来都对你不打不骂,好的吃的好的穿的都给你,结果把你惯成什么样啦?连死你都不在身边,你连一张纸都没给他烧,你会后悔一辈子!”
于塘被一顿骂,不由得想起当初胡三太爷的话,他克制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三件事,首先,咱爷更稀罕你;其次,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找你骂我的,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最后,我已经跟爷告别了,不...是他找我告别了,我没遗憾。”
于塘顿了顿,继续说:“我没别的亲人了,就你是我哥,如果你想知道我去哪了干啥了,我可以告诉你,咱们俩今晚见面。”
“不用了,如果还是那些牛鬼蛇神的破烂事,我不想听。”于池拒绝的很干脆利索,又加了一句“我也不想见你”,挂断了电话。
于塘放下手机,呆了半晌,突然浑身摸索着,翻开上衣口袋,裤子口袋,翻来翻去,一无所获。这时候有一个别班的男生走进厕所,没等解开腰带呢,于塘上前把他的按在墙上,压着肩膀,说:“烟。”
“我...我不抽烟。”那男生扭捏地答道。
“放你娘的屁!”于塘张口就骂。
“最...最后一根了”。那男生心虚地说着,从兜里掏出烟盒。
于塘伸手抢过,把最后一根烟塞进嘴里。
“火!”
“我没火。”
“没挨过流氓打是不?少揍是不?”
“别别别,我能给你找到。”说完那男生踩上厕所的窗台,在天花板的一个漏洞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
于塘接过打火机,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心里马上没那么堵了,于池的话也没那么伤人心了,感觉一切都疏通了。吐出的烟雾里似乎还有白凤棠的影子,于塘傻傻的发笑。
而那个男生本来正准备解开腰带撒尿,一见于塘对着自己笑,不禁心里发慌。
于塘看他有些奇怪,就问:“你怎么不尿啦?”
“不...不尿了,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
“怕我?”于塘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去你妈的,我会看上你!滚蛋!”
那男生像是得了特赦一样,撒腿就跑。于塘独自一人留在厕所吸烟,想着于池说的话,眼圈微红。
吸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震动了两下,于塘随手打开看,一条短信,
“我回来了,快来找我——白凤棠。”
于塘揉了揉眼睛,盯着屏幕,再次确认。
“回家,凤棠回来了!”于塘掐灭烟头,跑出厕所,直奔学校大门。校门卫拦着他不让出,于塘转头就奔学校后院围墙,也不顾身边有没有老师同学,翻身上墙。学校的广播喇叭大声叫着“那个学生哪班的,翻墙那个,赶快回来!你这是要受纪律处分的,还想不想念啦!”
于塘只留下一句话就跳出了墙外,“我去你妈的,今天谁都拦不住我!”
一路以百米赛跑的速冻冲回家里,打开门,于塘嘴里喊着“凤棠”,却不见有人在屋。他一皱眉,刚拿出手机,手机又震动两下,接收到另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我在体育场,快来找我——白凤棠。”
体育场,南岭体育场,就在旁边,于塘撒腿就跑出家门,过一条马路,对面就是体育场。自己之前和白凤棠层在这里的体育馆间的草地约会,肯定是叫自己去那里。
于塘三步都当做两步走,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这时候根本不觉得累。一路跑到体育场的那块草地,外面是一圈齐腰的灌木丛,于塘纵身一跃,就跳了过去。只是落地不稳,脚下一滑,“啪叽”,脸着地,啃了一嘴的黄草。
“呸呸”,于塘趴在草地上吐了两口,没等起来呢,就见一双鞋向自己走过来,停在自己面前。于塘抬头向上看,穿着连衣裙的女孩伸出胳膊扶住自己。
“快起来啊,摔疼了吧。”她说。
“不疼,见到你了,再也不疼。”于塘回答。
白凤棠回来了。
真真实实的回来了。
阎王没有骗自己,现在可以触摸她,拥抱她,看着她,感受她。
于塘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今天大悲大喜的,真有点承受不住了,你快...快咬我一口,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于塘抱着白凤棠,恳求道。
“这可是你说的哦,不许喊疼。”白凤棠张着小嘴在于塘的脸上亲了一口,“疼不疼,嘻嘻。”
“疼,太疼啦!我也要你疼一下!”于塘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对啊,”白凤棠笑的眼睛弯成一道弧线,拼命地点头。
于塘抱着她在原地转圈,两个人哈哈大笑,停下来之后,于塘一手抚着额头一边说:“这个好消息我要赶快告诉胡鸡鸡小同志啊,自从我回来还没见过它呢。这小子真不讲义气,也不来看看我。让我想想,我该怎么把它召唤过来呢?它可能是回深山狐狸洞了吧。”
白凤棠在旁拉着于塘的手,说:“你不用找它了,它来不了了。它叫我带话给你,它要回家继续修炼了,下次再出来怎么也得七八十年。”
“啊?我靠,这小子太不不够意思了,也不提前跟我见一面,再过七八十年我都死了!”
“那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你不要怪它啦。”白凤棠劝说着,又扯开话题,说:“咱们俩历经千难险阻、苦难重重、死而后生,终于团圆了,是不是得庆祝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