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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旧梦 · 一(1 / 2)

十年前。京城皇宫内。

“时间来不及了,从这边花园穿过去吧!”

领头的少年步伐匆匆,眼见时辰就要到了,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跟着的几人道。

“二、二哥,你慢点……”众人中看起来最年幼的那名小少年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哭丧着脸,“我跟不上你……”

“还不都是因为你动作太慢,耽误了面见太子的时间!”那二公子斥道。

“好了老二,别又把老四训哭了,一会儿见到太子可不好看。”

出声安抚的是宾家大公子,年纪不见得比二人大多少,眉宇间便已隐隐染上了成年人的精明。

二公子只得翻了个白眼,甩下兄弟几个和随身的侍从,率先迈进了御花园。

刚绕着御花园里的假山走了半天,少年“哎哟”一声,险些撞上拐角处的小小人影。

他下意识地一把揪住对方:“什么人!藏在此处是想做什么?!”

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个半大点的小女孩!

面前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红衣,袖中露出藕节似的白生生的手臂,被二公子死死攥住,痛得眼带泪光。

那双又圆又大的杏眼是玛瑙色的,清澈透亮,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地拼命眨动着,小嘴却紧紧闭着,死活不肯吐出半个字。

少年对上她的脸,表情滞了滞。

然而许是对四弟拖拖拉拉耽误事的气恼仍未消散,手上的劲儿还是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说话!你存心在这挡我的路吗?!”

“二哥,怎么了?!”

“哎,这是哪来的小孩儿啊?”

落在后面的几人赶了上来,一见少年攥着个陌生小女孩的手,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

他心里更气,见小女孩痛得小脸惨白,却仍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不由得恼羞成怒,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准备打下去!

“二哥且慢。”

那二公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挥不下去。

他愤然回头:“谁敢拦我?!”

身后一身朴素白衣的小少年低垂着眉眼,神情平淡而谦卑。然而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却格外有力,竟一时挣脱不开。

“何必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原本时间就不够,再拖延下去,太子伴读这一差事恐怕要落到别家手中了。”

白衣少年声线平缓,轻言细语道。

“况且万一这女孩是哪位小郡主呢?二哥切勿一时冲动,惹祸上身。”

万万没想到,平日最沉默寡言不起眼,永远落在人群最后的三弟,竟然在此时为了一个小孩挺身而出。可二公子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回头耽误了面见太子的时辰,指不定好处就要被大哥捞去了。大哥……一直在边上插着手看好戏,原来还有这种算计!

他冷哼一声,便松开了抓着小女孩的手,嘴上却还不依不挠:“你这小野蹄子,待见完太子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那小女孩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抿了唇,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一时有些心虚,转头瞪了白衣少年一眼:“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多管闲事?罢了,我得赶紧过去。”言毕一甩袖子,快步往东宫去了。

而大公子亦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小女孩,带着四弟跟了上去。

直至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小女孩才抬了一双含着委屈的眼,望向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少年,声音细如蚊呐:“谢谢哥哥。”

她迷茫地看着这少年蹲下身,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还轻轻翻过自己被抓疼的手,耐心又温柔地替她揉着臂上的青紫。

他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睫毛像两片浓密的羽毛,覆在墨玉似的黑眸上,看起来温润而无害。

那冰霜般雪白的面容尚带稚气,眉眼却已生得极精致俊秀,足可见日后长开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家的女儿。

小女孩呆呆地仰着头:“哥哥不跟他们一起吗?”

“无妨。他们向来不会在乎我在不在。”

白衣少年的声音很清,像是初春刚化了的溪水淌过林间碎石。

“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玩?赶紧回去找你家长辈吧,不然一会二哥他们面见完太子,指不准回来找你麻烦。”

“哼,我才不怕!”小女孩撇着嘴,气鼓鼓地说道,“要不是定阳非要我去给她拿药,我才不会往这儿跑呢!”

白衣少年的动作微微一顿,面色仍是淡淡地:“定阳公主?”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啊,哥哥说谁?什么公主?”

少年失笑:这孩子,警惕心是挺高的,怎么都不肯透露自己的来路。

她既然敢直称公主的名号,恐怕是宫里另外哪个小公主了。

“哥哥,你真的不用去见太子吗?”小女孩好奇地望着他,“是不是他们也欺负你?”

“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叫我哥哥教训他们!”

“你哥哥很厉害吗?”

“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骄傲地回答道,方才的阴霾和委屈一扫而空,语气天真无邪,“他不但厉害,还特别好看,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说着猛地停住,眼珠滴溜溜一转,又对少年皱着鼻子笑了起来。

“哥哥你也好看,像神仙一样。”

少年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孩的手放下,眸子微弯,清冷淡漠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来。

那笑如初春霁雪,虹雨翻晴,刹那间点亮了眼前的世界。

他捏了捏她那粉嘟嘟的脸颊,轻声道:“谢谢你呀。”

“不过教训就不必啦。我从来无意与他们相争,但求安稳度日便足够了。”

眼底划过一道黯淡,很快地消失不见。

小女孩年纪尚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却能感觉到,面前这个哥哥好像有点难过。

她的眼眶一下子变红了,看起来像是要哭一般。

少年略有些惊奇道:“怎么,手还在痛吗?方才那么硬气都没哭,现在是怎么了?”

“不是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微不可闻,“觉得哥哥过得不开心……”

这小女孩好生聪敏!

少年愈发惊讶。他没想到,面前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句话便生生戳中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事。

他自认为一直以来隐藏得极好,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却能一语中的。

在心里轻叹一声,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很聪明。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的母亲只是侧室。再者,我也不是长子,即使心有抱负,也不能显露出来。”

“所谓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便是如此。”

说完,他直起身,表情无悲无喜,仿佛刚才说出那些他从不轻易说出的话,只是别人的故事一般。

“哥哥,我听不懂你说的。”

小女孩歪头,目光

至清至纯,比身后的池水还要干净透亮,“但是我爹一直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呀,为什么要管别人呢?”

童音稚嫩,却如晴天霹雳,在少年心头轰然落下无数重击。

仿佛后脑被人重重敲了一击,他一时险些站不稳,表面半点失态也看不出,内心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是啊……道理那么简单,可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对自己这般言语。

家族内部风谲云诡,单是父亲的几位夫人之间便已经斗得够多够累。

外有姨母深居后宫,暗里总和父辈们来往,商量着些不知什么事;几个兄弟彼此猜忌,心存戒备……

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三的少年,却承担了过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顾虑和负担,身上的束缚越来越紧,明明心有鸿鹄之志,未敢显露半点锋芒。

明明……不甘心。

几年前母亲过世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哀求他不要卷入家族之争的那一幕历历在目。

她曾经也是那么骄傲那么耀眼的人啊,一颦一笑惊落了江南初春的桃红,消融了严冬的白雪,八抬大轿风光无限地嫁入父亲府中——

而后在经年累月的尔虞我诈后,只剩死时疲惫苍老的容颜,还有孤零零跪在床边的年幼的他。

性子本就内敛的宾府三公子自那一日起变得更加沉默,读书平平无奇,写文章平庸得令人失望,也不爱跟几个兄弟练剑狩猎。

如同一颗最不起眼的石子,日复一日,沉寂在偌大的府中。

渐渐地,两个兄长也把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弟弟扔在了脑后,不再密切监视他的动静,而是全心全意互斗。

谁也不知道,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总在深夜偷偷潜入书阁,直到黎明将至才溜回自己冷清的院子,然后摆出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一觉睡到午时才起。

他天赋异凛,棋琴书画一点就通偏得装成最笨拙的那一个,在私塾上课时总被先生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