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迅疾,一抹雪白的身影骑着马,渐渐接近了漫山繁花中那片突兀的红色。
男子面容清冷绝尘,宛若冰雪雕砌,墨玉般的眸子隐隐透出焦急,令那张原本是谪仙般不染世俗的脸上,少了几分高不可攀,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他眼中只有那静静卧在花丛中的红衣少女。
“陌儿?!”
宾以寒飞身下马,焦急地半扶起少女,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上,细细打量着她的脸。
她的脸色依旧很差,同那个雨夜一样,皱紧了眉,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痕。
甚至还在低低地呓语。
“哥哥……”
他听见她在梦中这么叫他。袖口一紧,低头望去,是她颤抖着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错了……”
她浑身都在抖,好像在做什么极为可怖的噩梦,额上渗出了细碎的汗珠,神志不清地喃喃着。
“怪、怪我。你别走……你别、别不要我……”
宾以寒只觉得心口那点温热,一瞬间疼得紧,好似被那只手抓住的不是自己的袖子,而是胸腔里那颗失控地乱跳的心脏。
一双羽毛似的长睫剧烈地抖了抖,他勉强定了定神,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唤她。
“陌儿,醒醒,我来了。”
“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然后缓缓地,同她十指相扣。
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御北君所言,有什么刺激到了我的神经。
我再一次梦见了那场大火。
我疯狂地穿过燃烧着的楼阁,疯一般地寻找那个红衣的身影——我找到了他了,我抓住他了,我死死抓紧他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对他哭喊。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哥哥,爹娘不见了,他们是不是也恨我,不要我了?
哥哥,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啊啊啊!!!
“……陌儿,醒醒,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
咦?是他在说话吗?
周围快要将我吞噬的火,好像在退去。
那个身影的脸原本是模糊的,却一点点变成了,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一个人的模样。
他动作温柔地与我十指相扣。声线温和,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我慢慢睁开眼。
“以寒哥哥?”
我还以为我未从梦中醒来,却看到面前那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道很浅的弧度。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手心、手背反复试了几次,才安心地放了下去。
“你刚才在做噩梦,还好没发烧。”
许久未见,神仙哥哥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语气略带了些责备:“地上凉,你身子弱,怎么躺上面就睡着了。”
“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天,你就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胡乱折腾的。”
是他将我从那地狱般的梦魇中,拯救了出来啊。
他还在那说着,我却觉得眼眶有些酸胀,掩饰般垂下头,很小声地说道:“我好想你啊。”
宾以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盯着脚下不知名的小花,手指不住地绞着衣角。
过了好一会儿,耳畔有轻叹声如潺潺溪水淌过。
“我也很想你。”
我猛地抬头望向他。
那双墨玉般乌黑的、深沉的眸中
倒映出我错愕的表情。那里面有温和的笑意,也有某种我无法辨别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认真的情绪。
他低声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我从来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
“上马吧。”
宾以寒向后一步,牵着我的手,小心地扶着我的背,让我坐到马鞍上。手刻意避开了腰部,是他一如既往的细致有礼。
“我、我坐后面吧?”
见他似乎要坐到我身后来,我格外紧张,明明被方且臻带着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此刻面对他,心跳却快得吓人,生怕一张脸要红成蒸熟的螃蟹,被他发现我内心的动摇。
他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腿一撑,便稳稳地落在了我身后。
胳膊绕过我的身体,带着我的手,让我抓紧了马头上的扶手,确认我坐稳了,才松开我的手,抓住了缰绳。
“你坐在后面,我总不安心,怕你坐得不舒服,或者没抓紧,被颠下去。”
“只有你坐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才放得下心来。若有什么事,也能护住你。”
他停了一下:“当然,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身下的马儿似有感应,跺了下蹄子,慢慢迈动脚步小跑了起来。
脸颊有些发烫,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地,一点一点地,往后靠在了他的怀中。
至于某个已经被我忘在脑后的御阁主……希望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宾以寒带着我往西边行了许久。我从未离平江城那么远,大抵因为他一路不让马儿跑得太快,走了很久山路,才接近了他要带我去的地方。
“此处名为风月崖。”
山路渐渐到了头,视线尽头是一片平阔的悬崖,像是已经走到了群山顶峰。除却崖边数棵盘绕蜿蜒的古树,再无其他景物。
他在我耳畔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仿佛能灼伤我的耳朵。我一时连他说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傻愣愣地应了一句:“啊。”
思绪还在飘着,那马儿就那么直冲冲地往悬崖边走去,眼见它的蹄子都快踏出到外面去了,我吓得一个激灵,死死地闭上了眼。
一声很轻很轻的笑,犹如冬日雪原上掠过浮雪的微风,钻进了我的耳内。
我能感觉到那绕过我身体的双臂收紧了些。随着缰绳扯紧的动作,身下的马儿乖乖地停住了。
“别怕。”
他好像在笑。属于他的温度从后背传来,暖暖的,让人内心安定了许多。
“睁开眼睛吧。”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万里山河,山峦巍峨,绵延向无尽远方。脚下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下方千丈深渊内,有滔滔江水奔流不息,飞浪激流,击打在岩石上,溅射出无数雪白的水花。
越过群山叠嶂,日光于地平线处汇为金黄的一线,映得那片碧空如泼墨画卷,染上了赤橙的色彩。山高水阔,霞光缥缈,站在崖边俯瞰大地,胸腔内好似也如那飞翔于天际的鸟儿,莫名有种心旷神怡的辽阔感。
我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
若我安分守己地待在平江城,做个一辈子足不出户相夫教子的平凡妇人,永远见不到这般恢弘壮丽的风景。
可我——我不愿拘束在阴冷的王府中,我所追求的,不就是去这样更广阔的天地之间,为自由而活吗?
我一时心情激荡,连脚下是悬崖峭壁都忘记了。
“好看吗?”
我猛地反应过来,刚低头看了眼下方的湍湍江水,顿时慌了神,条件反射地死命往后缩。
这么一缩,整个人身形都小了一圈,像是要被宾以寒的怀抱完全裹住似的。
他并未做出什么阻止我的举动,而是对我低声道:“你别怕,这马很乖,不会掉下去的。”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真的很怕高,退到安全点的地方不好吗。”我颤抖着声音道。
“若是不站在崖边,便看不到这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