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许多天,我都没有见到神仙哥哥的面。
他好像很忙。驿馆的小二是这么讲的。匆匆忙忙搬回了宾府,不知道是不是朝中下了什么任务。
也尝试过去宾府找他,只是出来的永远是云述,客气有礼地告诉我,公子忙于事务,怕是不便与我出游了。
虽然很是失落,但我也只能对书童笑一笑,转身回了方府。
落水那一夜的第二天,我去见了关在府里的苏茗伊。
她向来是光鲜亮丽的,那时却如同一朵枯萎了的花,蔫巴巴地关在不见天日的潮湿暗房中。披头散发,身上满是鞭痕。
方且臻真的很狠心。大概,也真的被气坏了吧。
他竟然舍得对他唯一一个真心相待过的女子下这般重手,将拷问犯人才会用的鞭刑,用在了这样花一般娇柔的女子身上。
我见苏茗伊的时候,侍卫们还担心她伤害我,我只摇头,示意他们守着门,孤身一人进了暗房。
“……你来啦。”
听见我的脚步声,苏茗伊抬起头。
她看起来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似的,憔悴得不成人形。瘫坐在草铺上,衣服破破烂烂的,隐约能看见鲜红的伤口。
“玩得开心吗?”我在她面前蹲下,歪着头看她,“还记不记得,我掉下水之前跟你说的话?”
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的肉剜下来,声音如带血的沙石,刺耳地摩擦着:“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将心思打到宾三公子身上。”我知道外面的侍卫听不到我们的对话,耸了耸肩,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
“你、你果然对他!”苏茗伊神色骤然疯狂,然而喉咙已经喊哑了,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你就不怕,我没有去画舫,小王爷到的时候,看到你们二人,会有什么下场吗?!”
“要是你没有来,我自然也会想办法支开他们,不会让他们见到面的。”
我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道:“你和我对局几次,我可曾输过?”
她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你真的很可怕,你是我见过的,心思最可怕、最缜密的女子……”
“可是,都过去半年了,你才来和我算账,我都不知你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准备送我上路的吗?”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啊。蛮好,不用我费什么劲了。”
我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瓶子,放在苏茗伊面前。
“左边的是牵机,右边的是鹤顶红。”
“左右不过时间长短的区别,你自己选吧。”
“是小王爷让你来的?”她哑着嗓子问我。
“你想多了。”
我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
“别说方且臻了,就连方子蘅,都不想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将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审出来之后,他们,就把事情交给了方予澜大小姐。至于大小姐嘛,不喜欢脏自己的手,于是把活儿又扔回给我了。”
我在说谎。
听婢女说,审完苏茗伊之后,方家那两兄弟,一晚上都很消沉。
被自己一直捧在手心无比珍视,以为是无暇美玉,清雅莲花的女子,却有着比见过的任何人都肮脏腐烂的内心。
换成哪个男人,会受得住呢?
不过,确实是方予澜大小姐给我下的任务,让我解决掉苏
茗伊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位深闺长大,娇生惯养的少女,毕竟是王府的大小姐,行事果断狠辣,绝不输给皇宫里的人。
若是苏茗伊死了以后方且臻追究,我只需要说是方予澜的命令。
某种意义上,算我承了她一个人情呢。
——杀了苏茗伊。
杀了她。
让她失去宠爱,风光不再,如同烂泥一般被踩在脚底,让她好好体会一次,走一趟黄泉路是什么感觉。
让她知道,过去的方承陌,都承受了什么。而她又厚颜无耻地抢走了什么。
大概是复仇大计圆满了一半,我兴奋得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心怦怦直跳,撞得胸膛一下一下地震着。
看到苏茗伊难以置信睁大眼的惨淡模样,心里更是痛快极了。
“对,曾经为了你不惜放下身份,甚至兄弟相争的他们,都不要你了。”
“你说谎!”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然而用尽力气,也无法大声地喊出什么。
“我是平江城最美的人,没有人会抛弃我!没有人会不要我!”
“你算什么东西,你——你不过是个身份同我一样上不了台面的,寄人篱下的平民。”
“我能歌善舞,倾国倾城,你呢?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就算同小王爷成了亲,也只会落得,独守空房的命!”
我静静地听苏茗伊发泄似地吐出一大串诅咒,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才接过话来。
“美又怎么样,你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我淡声道。
“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呢?你以为,我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么?”
“行了,别耽误时间,你可以选了。”
她喘着气,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个小瓶子。
“我选……我选鹤顶红。”
“我可受不了什么苦,干脆点送我走吧……”
她对我惨然一笑。
我不再犹豫,拾起右边的瓶子,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将里面的液体一股脑灌了进去。
“咳咳咳!”她似是呛到了不少,被我死死捏着脸,无法挣脱开,痛苦地将它吞了下去,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看起来又狼狈,又可笑。
在那堆恶心的液体弄到我手上前,我甩开她的脸,任她跌倒在地,随后静静地蹲着,看着她脸色逐渐变得惨白,身体慢慢蜷缩成了弓形,筛糠似地痉挛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茗伊的脖子变得越发僵硬,浑身抽搐,却仍是没有死。
“怎、怎么……回事……”她艰难地出声。
“啊,过了这么久还没死,难道是我记错了?右边的是牵机吧。”我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故作惊讶道,“是不是很痛苦?牵机比鹤顶红,可是慢上数倍的折磨呢。”
“你是……故……”
“我是故意的。”
声音徒然冷了下来,我面无表情地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呢喃,“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会让你死得没那么快的。”
“你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一辈子只会尝到一次的酷刑哦。”
“顺便啊,在你死前,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不是方承陌。”
我眼中无波无澜,目光越过她不住抽动的肩头,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方承陌,在那次受刺激跳湖的时候,早就死了。”
“我啊,只不过是个,凑巧得了这具身体的游魂罢了。我来自别的时代。”
语气温柔,像是在附在爱人耳畔呢喃,可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听见了什么来自地狱的声音一般。
“所有负她的人,绿娆,你,还有方且臻……我都会,一样一样讨回来的……”
“最后一个人,是方且臻哦。”
“我才不喜欢方且臻呢,我也不会和他真正成亲的。只不过为了报答方承陌,圆她一个梦而已。”
什么时候察觉到,方且臻对我上了心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同最开始的态度相比,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人一下子就能想明白,他的心意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可我要做的,正是让他将自己的真心交给我时,将它狠狠地扔到地上,踩个稀烂。
那该多痛快啊。
“我……我从来、不信什么神鬼。”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见苏茗伊虚弱的声音。
她的鼻子,嘴角,都有鲜血汩汩流下,每说一个字,身体都痉挛一下,格外可怖。甚至努力咧开嘴笑了一下,狰狞宛如厉鬼。
“休想骗我,你就是你,从未变过。”
那张扭曲的脸直直闯入视线中,我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心脏跳得飞快。
刚才那两句话像是耗光了她的力气,她重又趴在地上,呼吸短进长出,快要断气。
我死死盯着她,用力捏紧了拳头。
不能再留下去了。不能再,听她说什么胡话了。
我用力咬了咬下唇,不再看向地上那苟延残喘的少女,转身往外走去。
从暗房里出来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血往脑袋上涌,一时脚步都有些不稳,险些在台阶上一脚踏空。
旁边却有一个人迅速伸出了手,稳稳地扶住了我。不待我反应过来,一件厚实柔软的披风,突然落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