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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烟火(1 / 2)

瑶星湖上漂着的几艘画舫,皆在靠近城那边的水岸,离我们很有一段距离,如同零碎的星点,远远地散射着华光。

快到湖心的时候,舟尾的云述便没有再划动木桨,而是任小舟随着碧波轻飘飘地上下沉浮。凉风轻拂,令人不由得放松了身体,舒服地靠在舱内的木板上。

我心知宾以寒一定没有参加家宴,便特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只跟他讲了大街上花灯如昼,川流不息,集市多么热闹,来往的百姓打扮得多用心。

他只耐心地听着,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眸中带着很浅的笑意。

说到摊上的元宵,我突然想到家宴不欢而散,饭后的元宵还没呈上来就被苏茗伊搅了局,话语登时卡了一下。

“家宴不开心么?”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问道。

“你怎么猜到的?”我眨了眨眼,放弃了糊弄过去的念头,很是好奇他怎么猜到的真相。

“寻常家宴都会有元宵,既然你在街上买的,想来没吃好饭。”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你刚进不语斋时,面有倦色,手也没什么力气。”

我鼻子一酸,下意识地拉了拉左手的袖子,遮住露在外面的手腕。那处还有些隐隐的痛,是早上方且臻抓着的时候留下的青紫。

宾以寒垂眸,视线扫过那里,见我似乎不想多言的样子,便没有追问些什么。

不过以他的性子来说,追问反而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了。

“两位表哥为烟雨楼的苏茗伊姑娘争执了起来罢了。”我不愿每次都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毕竟即便心有怜惜,多了也只会觉得腻烦。

“世人皆爱美人,那般风情无限的女子,有谁会不喜欢呢。”

“都说红颜祸水,有时觉得像我这样的反而活得自在,不用背了一身风月债。”

宾以寒却摇头道:“对我来说,皮囊却是最不重要的。”

“那,那你喜欢怎样的呢?”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那双眸子里有转瞬即逝的落寞,快得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

“尘世浮华,最难得的,大抵是知音罢……”

我突然明白了先前那琴声里掺杂的复杂心绪。

比起情爱,他指间的琴音,更多的,恐怕是叹身世坎坷,叹命运不公,叹有怀投笔,无路请缨。

却无人懂他。

方子蘅同我说,宾姓家族内部风云诡谲,斗争激烈。宾以寒的父亲,上一任我朝左相,虽为辅政名臣,私生活却有些洒脱随性,娶了好几位夫人,直接导致了夫人们之间也斗得你死我活,偏偏四个后代都是儿子,当初为了继承为下一任左相,更是明争暗斗。

宾以寒的母亲,原本是才华横溢,不愿卷入纷争中的女子,却仍然被陷害,在女人们的勾心斗角中郁郁离世。

母亲过世,父亲又轻视家中妇人们的纠葛,宾以寒便在这般没有依靠的环境中长大,受尽了冷眼,只当了名官位不高的小臣。

原先在京城,前几个月被派遣回平江城,明面上像是和早些年致仕的父亲及姨娘们团聚了,实际上恐怕备受困扰。

上次去宾府见到的六夫人,想来就是烦扰他的源头之一了。

和我讲完,方子蘅略带得意地摇头晃脑:“若不是你托我去查,我还不知道他宾家表面光鲜,实际上内里却乱成这样了。”

当时我第一次对他目露凶光,半带威胁地揪着他的衣服:“不许对外传,否则我就把你偷偷带我去烟雨楼的事捅到叔母那去。”

现在乍然想起那时的对话,胸口里的

一点温热,突然隐隐抽痛了一下。

“曾见前人写过,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我望着宾以寒微微睁大了的黑眸,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不懂琴,却听得懂你的琴声里想表达的。”

“反正人只活一次,顾虑那么多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但是别再弹断琴弦了,好不好?你弹什么我都会听,你弹成怎样都无所谓,是你便好。”

“可是我独独不想听断弦的声音,就觉得,你的手一定会痛。”

——没关系,我能懂你。我懂,并且我相信,你一定是极好的人。

不管现在的你失意也好落魄也好,我都会在你身旁,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任何选择。

我只盼你过得开心,平安无忧。

眼神恍惚了一下,不像是看着我,而像是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好。”他轻声道。

身旁适时地响起了萧声,转头看去,云述正持着一管洞箫,低头吹奏着,应该是为了调节方才的气氛,才刻意选了首旋律轻快的曲子,节奏清新明快,曲调婉转。

“你的书童,竟然也会奏萧。”我对宾以寒道。

“平时听公子的萧声多了,东施效颦而已。公子的萧声才叫世间绝响呢。”云述放下箫插了句嘴,又继续充当背景。

宾以寒对他微微颔首:“《平湖秋月》,选曲不错。”

那少年顿时欢天喜地,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吹得更认真了。

许是被他所感染,我和宾以寒相视一笑,心里瞬间轻松了不少。

那种如鲠在喉的寂寞感,总算消失了。

小舟依旧晃悠悠地摇摆着。

我的手撑在小几上,继续向宾以寒讲些乱七八糟的轶事。方子蘅话多,消息又灵通,饭后跟我讲了许多八卦。我不知宾以寒是否听过,但他本是沉静寡言之人,两相无言未免太过尴尬,索性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献宝似地跟他讲。

说着说着,突然听见“嘭”地一声,我回头望向前方,远远地看见岸那边人头攒动,像是准备放烟花了,立刻坐直了身体,正襟危坐,准备迎接期待已久的盛景。

一束火星突然窜上夜空,在面前辽阔的天幕上炸开炫丽的光,四散的火花如同流星急雨,向着东南西北溅射出去,闪烁着溶入万丈星河中。

随后,比先前还要规模浩大的、密密麻麻的烟花,在星月交辉的无垠寰宇上绽放,好似天女散花,照得天上地下皆是五光十色的明亮。

这般乘舟于湖心,所见的景色比不语斋中看到的,还要美上无数倍。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叶轻舟,脚下是粼粼水波,头顶有浩渺银河,眼前的世界流光溢彩,又如置身天宫。恐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这样震撼的景象。

我睁大眼,不由自主地微张了嘴,只顾呆呆地仰着头看着,甚至忘记了眨眼。

过了好几十秒,我伸手轻轻拉了拉身旁那人的衣袖:“以寒哥哥,你看到那个宝塔形状的没有?”

“一层层的,一直没停下来,好厉害啊……”

一面说着,一面扭过头去望向他——

尾音渐渐消散在空中。

我的手还在傻愣愣地拉着他的袖子。

仿佛时间静止,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转头的一刹那,我撞进了那双漆黑而纯粹的,比夜空还要深沉的眸中。

他那副模样,就好像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我,而不是看着城那边的烟花一般。

安静地,目光清澈地,只看着我一个人。

又是,这样的对视。

会让我错以为,里面有什么我可望不可即的情愫的,对视。

“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背景是接连不断的烟火巨响,萧声不知何时也转了调,变得温柔而悠远,在空阔的湖面上回荡。

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一枚殷红的玉珠,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泛着温润透亮的光。

“你若是不出声……我便当你同意收下了。”

宾以寒垂下眼帘,抬起我的左手,解下了那根牢牢绑在上面的红绳。动作耐心而细致,不像是对待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绳子,而是什么珍宝一样。

他将那枚串珠串了上去,随后小心地将红绳束回我的手腕上,重新绑好结,只是比起原先死死卡住的程度,稍微放得松了一些,至少不再是原本要嵌入皮肉中那么紧,而是恰到好处的宽窄。

一点都没有勒到上面的淤青。

温柔得令人产生了错觉——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都倾注了满满的心意在其中,做得那么认真,考虑得那么周全。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用空着的那只右手死死地掐了一把左手的胳膊,“嘶”地抽了一口凉气。

一番举动实在突如其来又格外好笑,暧昧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顿时消散不见。

宾以寒顿了一下,再次露出了很是无奈的表情,放开我的手,道:“不是在做梦。”

“要是能做这么好的梦,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想醒来了……”我怔怔地望着他乌黑的眸,喃喃道。

我低下头,借着烟花的光,转动着手腕打量着那枚红玉串珠。

宛如量身打造的,里面的孔刚好是红绳的宽窄,稳固地串在上面,正好盖住颜色偏淡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