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且臻对我的态度,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他对我一向是不屑的,缺乏耐心的,态度极其恶劣,尤其是被强行定下婚约后,看我的眼神更是像看垃圾一样。
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太异常了。
不仅是叫我一起去王妃那里送药,甚至在王妃处用早膳时,一次黑脸都没有,态度正常得仿佛我们的关系无比和谐。
王妃看到我俩相处“融洽”,很是高兴,对绿娆赞不绝口:“得亏承陌的婢女提醒了我一句,看来让你们一起去拿药,确实能增进你们二人的感情。”
眼角的余光瞥见方且臻的手一顿,一双剑眉微微皱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阴沉,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汤。
我心里暗道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也就只有我这样敏感的性子才能感觉到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差,说不定,吃完早饭又要找我麻烦。
我猜得果然不错。
从内殿出来后,我还没来得及找机会溜走,就被方且臻一把抓住手腕,扯到了寂静无人的走廊上。
“你早上故意安排你的侍女,就为了演给我看?”狭长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里面仿佛燃着两簇火焰,一张俊脸上满是山雨欲来的冰冷,手上的力度极大,抓得我生疼。
腕上的红绳被重重地压着,硌得腕骨钝痛。我脸色发白,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甩开了他的手,却被愤怒的他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我……没有……”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觉得下巴仿佛被铁钳制住了似的,“你在说什么……”
大脑疯狂运转着:方且臻究竟看到了什么?是看到我和方予澜,还是听到药房里我和小厮的对话?难道他的态度之所以变化,是因为那些事出乎他的意料,对我印象有所改变,现在却以为都是我故意演给他看的?他会不会甚至以为王妃的药我也动了手脚?
我万万没想到,绿娆竟然如此厉害,即使我巧妙应付过了方予澜,还给我留了这么一个后招。我甚至不能跟方且臻说是绿娆自作主张揽下了端药的活儿,因为他必然不会信,即使半信半疑,若他去问绿娆,她一定会说,是我嘱咐她这样做的。
方且臻冷哼一声,轻蔑地俯视着我:“还在装傻。方承陌,你这个人不吃点苦头,就不长教训,是不是?”
他的力气好像更大了。我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生理性的泪水蓄满了眼眶。鼻间隐隐闻到一阵极淡的甜香,我不由自主地喃喃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好像有合欢花的味道……”
那力度突然一下消失了,方且臻松开了手,面色不虞。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靠在栏杆上,疯狂地喘着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方才我的确闻到了合欢的味道。虽然这花香气不浓,但还是很好分辨,现在回过神来,似乎……是从他的袖子里散出来的。
“你睡眠不好?”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抽了,我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别岔开话题。”他沉着脸,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茗伊亲手为我做的合欢香囊(注—),这几年,都是靠它才得以安睡。”
“你这个人,哪儿都比不上茗伊半点,唯独看起来似乎懂点医,还算是学了点茗伊的皮毛。只不过竟然是装出来的样子,真是让人失望。”
合欢香囊……
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一个画面。瘦弱苍白的少女小心地将药草香料混在一起,磨成了细细的粉,然后装进一个小巧的香囊里缝上,交给了……交给了谁来着?
不待我细想,后脑又是尖锐的刺痛,让我
无法继续思索下去。
不,方且臻分明说了,是苏茗伊送他的。我也不可能把香囊交给苏茗伊。
可苏茗伊也懂草药?本来原主懂这些就不太合常理,她一个青楼女子,精于琴筝歌舞还算正常,学医术做什么?
我定了定神,直直地望进方且臻眼底,沉声道:“我不曾安排绿娆做什么。”
“她过来告诉我去端药,我便去了。你说的什么故意什么演戏,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就依你这些年对我的印象吧。你若是一直认为我是那样处心积虑做什么事的人,单凭我一张嘴,也改变不了你的看法。”
“哈……”他失笑,“以前不见你这么有条有理的,跳了次湖,倒是敢顶嘴了。”
话虽这样说,面上的怒气却渐渐淡了,他也没有再逼问我什么,见我紧闭着嘴不吭声的模样,便拂袖离去。
我倚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他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压下了内心的杀意。
现·在·还·不·能·动·绿·娆。
零碎的线索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对我的称呼,苏茗伊对我的态度,香囊……好像有根线将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串了起来,只是还差那么几颗关键的部件。
我不能打草惊蛇,必须得想办法,证实一些猜想,或者,让她露出马脚。
白天的时间过得漫长,一切同先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我待在房间里,略施粉黛,给自己化了点妆容。这次不是上回那般伪装成公子哥的少年妆了,只是很平常的修饰而已。
毕竟既然是上元节,我一脸病色地出现在家宴上,任谁都会被扫兴。
我随盛装的王妃上了马车。本想和方子蘅坐一辆马车,打探下方且臻的香囊的事,结果被王妃亲热地招呼了过去。和端王王妃待在同一个车厢,享受了一回最高的待遇。
就是上车的时候后背莫名有些发冷……估计又被方家三兄妹中的哪个瞪了。
家宴是在平江城内最奢华的醉仙楼办的。
这家只招待非富即贵的有钱人,自然也是富丽堂皇,灯火通明。楼阁高耸入云,单是气势就将旁边别的矮楼比下去一大截。里面也是装修得金碧辉煌,金漆的内柱雕刻飞檐走兽,顶上悬挂剔透的彩云琉璃吊灯,檀香染染,烟气缭绕,美艳的侍女们穿梭在席间,纤纤玉手呈上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肴。
我们包下了一整层楼。一层是铺设锦纹绒毯的大厅,从两侧楼梯上去是另一小层,桌子靠近栏杆,方便宴上的人欣赏下面大厅内的表演。
上元节是极为重要的传统节日,城内一连十日都要办庆贺的灯节集市。楼外人声鼎沸,敲锣打鼓,无不热闹,想来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已经开始有游人逛起了灯市,享受节日的夜晚了。
一道道菜点被接连不断地送上桌来,脆烤乳猪、酱焖鲜菇山鸡、五彩蒸鲈鱼,龙井虾仁、蜜汁焗羊腿……汤是炖得香烂的云腿竹荪汤,点心摆了八小盘,有玫瑰千层酥,椰香冰奶冻、水晶藕粉糕等等.兼以新鲜香甜的时令水果,满满地堆在果盘中,都是冰镇过的,清凉可口,解了大鱼大肉的油腻。
我只顾闷头大吃特吃,偶尔偷眼打量一下宴上其他人,并没有多说话。
虽然王府平时吃得也好,可是这样琳琅满目的大餐还是极少的,这时候就不想考虑那么多累人的事情,只管吃就好了。
瞅见坐在我对面的方予澜似乎很喜欢吃摆在我面前的藕粉糕,无奈桌子太大,隔得老远,每次夹都要起身,看她脸色微红的样子,想来也是很窘迫。
我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侍女招了招手
,低声道:“你把那位小姐面前的鲈鱼跟我这边的藕粉糕换一下,我想吃鱼。”
侍女依言照办。方予澜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面色稍缓,对我不冷不热地轻哼了一声。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伸出筷子夹了块鱼肉,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