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1 / 2)

北疆的山上了年纪似的,佝偻着脊背顶着光秃秃的脑门,草皮留不住,唯剩几根形状怪异的枝丫,入定一样支棱着,土壤早已沙化,被风带起盐粒大的沙堆,旋裹着打到兵士的脸上。

半山腰处是绝佳的观察位,嶙峋的怪石足以遮掩一小队人马的行踪,却又将山脚处河流的光亮自石缝里泄出来,足够汗血马上的骑兵将周遭的动静纳入眼底。

马尾不耐地来回扫着,硌人的黄沙呼到脸上,连胡紊亦忍不住“呸”了一声,想用唾沫星子润润嘴唇,一身舌头却又尝了满口沙,他忍不住暗骂了句娘,胡乱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栖梧。

也是奇了怪了,李栖梧在军营里操练了几个月,仍旧是细皮嫩肉的模样,此刻虚着睫毛挡着风沙,连风沙也怜惜她似的,从她脸庞上温柔地拂过,偶然落在唇边眼边,竟似妆点一样别致。李栖梧仿佛察觉到了胡紊的视线,却不瞧他,只轻轻低头咳嗽了一声,食指曲起来抵住下唇,矜持又有分寸。

胡紊这才发现,原来李栖梧皮肤是粗了一些暗了几度,手背上亦有未愈的疤痕,风沙和战乱并未对她留情,令她温情脉脉的,只是她从未舍弃的分寸感罢了。

人总是愿意依据环境设定自己的行为尺度,身在军营条件艰苦,战事为重小节不拘,可李栖梧不同,她在咳嗽时仍旧会掩住嘴唇,听着不入耳的调笑时仍旧会垂下睫毛。

河流另一侧的山脉上如蚂蚁一般爬上了一小串队伍,暗黑的小点连成一线,快速而安静地往山下去。胡紊凝神屏气,望着那一队精兵极快地出现又消失,紧张得口干舌燥,两颊的垂肉在寒风中机械性地抖动着。

李栖梧将手上的缰绳又往回拎了拎,偏偏头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子,直到那潜行的队伍下了山,才将视线慢悠悠地移到山谷间横贯的河流中。

那河流蜿蜒而静谧,玉露琼浆一样淌在脚下,星辰坠在里头,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它流动得极其缓慢,好似在拖缓时间的步伐。

不多时,山谷那头冒出浓浓的黑雾,直要往天上袭月去,紧随而至的是响彻山谷的喧哗和猝然蓬勃的火光,火舌似要噬舔苍穹一样张牙舞爪地往上窜,将整个山脉映照得通红。

身旁骚动只是一瞬,少年们将激动压在宠辱不惊的心脏里,胡紊暗呼了一声漂亮,笑道:“这头烧那蛮子的营帐,那头渡水偷粮草,他若再敢强抢,老胡非打得他叫娘。”

李栖梧斜他一眼,淡淡勾了勾唇角,眼神示意他整队回营,顾安陌正要调转马头,却见李栖梧微眯着双眼,望着天边的火光发呆。

顾安陌略一沉吟,思及山脚下有北疆军围守,便停下动作,同她并马立于风中,见她动了动肩头,才轻声问道:“想什么?”

自见到流民起,李栖梧便颇有些心事重重,此刻在此饮风观山,顾安陌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李栖梧颠了两下马蹄,又牢牢掌住,顿了顿才道:“忽然发觉,我做得不够好。”

顾安陌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头,小幅度地侧了侧脸,对上李栖梧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便奇异地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

李栖梧将头低下去,望着自个儿的手,掌心翻过来,虚虚握了一把,又摊开,好一会子才抬起头,无名指勾住散落的头发,将它挽到耳后去。她的嗓音像山谷间流淌的河水,清澈而空旷:“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他,只嘱咐他握紧,千万别丢了,却未来得及好生同他说,交给他的究竟是什么。”

顾安陌皱起好看的眉头,在明白李栖梧口中的“他”是谁时,眼底不受控地漫上迟缓而轻悠的酸涩。

她听见李栖梧轻轻地抽了抽鼻翼,微微耷拉着眼皮望着通天的火光,行如蝼蚁

的士兵,喧闹的厮杀声,和这一弯楚河汉界一样分隔政权的安宁。或者还有更多,譬如因烽火连天而衰败的城池,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女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