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落了盐粒似的小雪,晌午还未化,在含冰殿堆了薄薄的一层,屋脊上的狻猊被积雪裹住,毛茸茸的霎是可爱。
范媚娘回宫后只歇了一两个时辰,便连夜将积压的折子处置了,早起又强撑着身子上了朝,午间想要歇息一会子,却横竖睡不好,无奈之下只得披衣起身,往含冰殿来。
含冰殿的绿梅是自蓬莱仙山移来的,阖宫上下开得最是好,小小的矜持的的花瓣娇娇怯怯地开着,剔透得似自翡翠里雕出来的。若不是馥郁的暗香萦绕,恐怕觉不出几分活气来。
范媚娘赏了会子梅,又令棣棠剪下几枝捧着,带回两仪殿安神。正要离去时却听得殿内有细碎的声响,好似正移墨展纸。范媚娘移了移眼神,款步入殿内。
殿内空无一人,侍女好似皆被撤下,唯剩了李栖梧惯用的熏笼正发散着静谧的香气。珠帘内一款扶柳一样的身姿隐隐约约,背对她面向桌案整理纸张。
“回来了。”贺兰玉欢未回头,嗓音温弱却笃定。
范媚娘百无聊赖地动了动嘴角,软着骨架子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贺兰玉欢握住手上的画轴两端,仔细严谨地往内卷,卷至一半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她若要走,又何苦将她留下来。”
说这话时她仍旧只望着李栖梧勾过的画卷,只是头略微侧了侧,长长的直发在颈窝处弯曲进去。
范媚娘撩眼皮扫了她一眼,只从鼻端里嗤出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反问道:“走,又走得掉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栖梧揣着可号令蜀郡三十万兵马的虎符,便是她天大的罪过。无论有意无意,她始终做过皇帝卧榻旁安睡的那一位,试问世间有哪位当权者肯纵虎归山林?
范媚娘的神色倦怠地黯淡下来,以手支颐靠在一旁:“摄政老王爷因何而亡,兰主子同哀家心知肚明。”或许李栖梧所想并不完全是事情真相,她父亲不仅并非为情所困,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当初夺嫡之争,无论上位的是哪一方,也无论长康一脉是否出山,蜀郡始终是亟待被清算的鱼肉。老长康王缠绵病榻,难护李栖梧一世,便以自身性命向太皇太后投诚,令她安了心,也为自己的独女换来了一份由愧疚书写的罪己诏,足够保李栖梧性命无虞。
贺兰玉欢将画卷裹好,双手交错细致地将丝绦打了一个活结,将问题抛回给她:“那么,她该以何种立场留下来呢?”
未等范媚娘应答,贺兰玉欢将画卷抱起来,行至书架边,挨个看查分类,如兰的指尖一样一样掠过依次摆放的书籍,续言道:“若她知晓,当初你早便探明了长康王薨于太皇太后之毒,心知她必将倒戈,却刻意隐瞒甚至扶持她坐大,只待分崩离析之时趁虚而入。”
贺兰玉欢终于找到了空隙,将画轴插进去:“她还能为你留下来么?”
范媚娘松散错落的指头不由自主地一收,将脖颈扶正了,握住太师椅的扶手,不紧不慢地摩挲了三两下,才抬头望向贺兰玉欢。贺兰玉欢只向她回应了小半个侧脸,轻柔的视线落下来,带着直白的通透。
大明宫永远只属于她同范媚娘这样的人,哪怕李栖梧待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格格不入。她同范媚娘爱的是她的格格不入,叹惋怨怼的,却也恰恰是她的格格不入。
贺兰玉欢望着范媚娘摇了摇头,随即敛袖行了一个平礼,这才转身离去。
停了一个午后的飞雪又飘了起来,稀稀拉拉的半点不痛快。李长延同几位朝臣商议完政务,原本要回紫宸殿,见着雪势隐有扩大之嫌,不知想起了什么,将太监手里的伞接过来,顿足往西面走。
绫绮殿难得地安静,院落好似还沉在小憩里尚未醒来,李长延的
到来惊扰了扫雪的宫女,执着扫帚就要跪到湿地下。李长延虚抬了一把示意免礼,跨过门槛径直往偏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