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媚娘自从鸾翔阁出来之后便不发一言,同李栖梧用过膳,喝了一碗软糯糯的小米粥,又用了几个鹅油卷儿,便令诸人撤下,换了衣裳伏到床榻午睡。
冬日的午后最好眠,范媚娘饮过药,又睡了一会子,汗涔涔地侧躺在床上,李栖梧同她对脸而卧,抚摸她濡湿的耳发,望着她姣好的眉目出神。
她方才同紫檀的交锋,范媚娘倦意十足地趴着,仿佛提不起来什么兴致,此刻又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浅浅眠着,温顺乖巧得似一只餍足的小兽。
可她不应当是一只小兽。
她的脸颊在掌心里光滑又柔软,还带着脂粉细腻的颗粒感,可眉心却有长年累月刻画的不明显的褶皱,那几痕竖直在青黑眉黛的中央,像泾渭分明的界限,令她含情锁愁的眉头只能遥遥相望。她在李栖梧的视线里皱起眉,那眉头一瞬间便往中央蹙起,将刻痕牵扯至扭曲,她的眉头仿佛努力地想要连接在一处,可愈是靠近,沟壑愈深。
李栖梧没来由地心头猛痛。
她捧住范媚娘的脸,伸出拇指将纹路抚平,又顺着鼻梁摩挲至她的鼻尖,最后沿着人中停在她突起的唇峰上。她指尖用力稍稍往下一压,问她:“范媚娘,你究竟在想什么?”
李栖梧疲倦极了,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梦呓,又像是在嘴里含了千百回,问出来时还带着一些诚惶诚恐的温度。方才在鸾翔阁的话,是说给紫檀听,亦是说给面前的范媚娘听,可她又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好似一切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李栖梧苦笑起来,范媚娘哪里是不相干的人呢?
她筹谋多年,废后弑君,杀子弃父,难道只为了此刻躺在她的掌间,以乖巧的姿态求取一场不谙世事的好眠?李栖梧在她的乖巧里有了与日俱增的挫败感,好似攀登悬崖后终将野草烧尽,却逐渐发觉野草下是一块寸草不生的顽石,她怀揣着满当当的一包种子,茫然无措呆若木鸡。
她瞧见范媚娘抬起眼,手撑着太阳穴支起头,眨了眨眼反问她:“李栖梧,你又在想什么呢?”
李栖梧在她的眼神里迅速发现了她疲惫的是什么,说来好笑,她同她勾心斗角时,心底总有不甘心的牵念,令她时常有一种了解范媚娘的错觉,可她同她和平共处了,却再也找不见当初旗鼓相当的共振。她不愿意依附范媚娘,范媚娘也绝无可能依附于她,她们唯有在争夺时才有挑眉暗笑的默契,却在退缩时开始恐惧面前人低眉敛目的恍然。
她原以为她同范媚娘之间隔的是深仇大恨,但相处之后才发现,她同她之间差的是细枝末节。
李栖梧收回手,趴于床上,将头埋在枕间,颓然地闭上眼。
皇城的暗潮丝毫撼动不了京城市集的热闹,空气里的炭火味儿将包子馒头的香气引得诱人极了,过往行人的喧闹将耳蜗塞得满满当当,或喜悦或忧愁的快语一句落不完整,极快地被步伐带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位不大寻常的少年,他身着富贵人家的青衫,头发以白玉冠束了,负手行在街道上,肩膀抻得异常挺,脊梁直得似乎从未弯下过。
他的眼神一半好奇一半不屑,瞥了瞥刚打开的蒸笼,在扑面而来的热气间转着扳指问身后的人:“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