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森森的竹叶扫着古朴的宫室,顾安陌将贺兰玉欢送至宫门口,远远儿地见着娇小玲珑的背影蹲在门旁的角落里,以树杈在泥地里写画着什么。
她仿佛是出了神,连顾安陌同贺兰玉欢行至身后,也恍若不觉,只盯着阴影里扭扭曲曲的字体发怔,顾安陌偏脸瞧了一会子,出声问她:“做什么呢?”
连絮的脊背霎时僵住,好一会子才后知后觉地抖了一抖,转头仰脸怔怔地瞧着她,右手无意识地撑在方才写下的姓名上,此刻的画面奇妙极了,同从前瞧的志怪话本儿似的,只消在月色底下写一写她的名字,心上人便立时被拎到了眼前。
顾安陌双眼半是疑惑半是温柔地瞧着她,向来高束的马尾习惯性地扫着脸颊,疤痕淡得要瞧不出来了,分明是逆着光,可连絮仍是觉得好看极了,头发好看,嘴唇好看,连伤疤的弧度都好看得跟描摹出来似的。
连絮见顾安陌将头偏向另一边,拧了拧眉心,生怕她在月色中消失了,便急着唤了一声:“将军。”
顾安陌欲言又止地微张了口,见连絮软着声儿讷讷道:“将军,果真是将军么?”
她心里慢吞吞地转了转,将军此刻应是在前线平乱,如何能到自己跟前呢?想来竟是做梦了。思及至此,她七上八下的心陡然踏实了下来,笑吟吟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顾安陌见她一副痴懵的模样,不免莞尔微微一笑,这才转脸看向身后半步的贺兰玉欢。
贺兰玉欢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出声提醒道:“连絮。”
连絮的眼帘里这才映出了贺兰玉欢的身影,她愣愣地咬了咬下唇,又望了望一旁偏头挑眉的顾安陌,不大一会儿便明白了过来,悔得恨不得立时咬掉自个儿的舌头,想要急匆匆站起来,却双腿发软不听使唤,只能涨红了脸想要去扶住墙根儿。
她虽愚钝,却从未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候,只觉脸上的燥气从耳朵里冲出来,迫得眼眶酸溜溜地要落泪珠子。她一瞬心底便难过极了,哪怕自个儿地位再低下,也希望在心上人面前做个体面人,不求能同她像主子们一样大方得体地谈天说笑,到底不应像此刻这样畏畏缩缩立也不起来。
她头一回体会到了喜欢人的坏处,似一双将她往泥里拽的手,令原本的卑微更加卑微。
她正咬着嘴唇极力克制,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修长柔软的手,她眨了眨濡湿的眼睫,见顾安陌微微俯身,认真地瞧着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伸到她面前,温声同她道:“起来罢。”
她仿佛没瞧见她的窘迫,又仿佛故意忽略了似的,她的举手投足有家世良好的教养,神情却风轻云淡得令连絮倏然踏实了下来,她红着脸拉住她的手,依着墙根儿站定,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才垂头小声给贺兰玉欢问安。
说话间她被顾安陌拉过的手拧着裙边儿,攥得手心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她又恍惚觉出了喜欢人的好处,似一双将她往云上推的手,令原本的飘忽更加飘忽。
顾安陌抿唇一笑,同贺兰玉欢点过头便要告退,贺兰玉欢若有所思地望着连絮不安的双足,垂下的睫毛静谧又温软,仿佛在思量什么,又仿佛在舍弃什么。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而后抬头看向顾安陌,侧脸仍旧灵犀通透,秋水眼里似落了雨,辨不出什么情绪来。她问她:“将军此番回宫,可还忙碌?”
顾安陌的眉头微微一缩,想了想,如实道:“并无要务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