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4)(1 / 2)

肖策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陈绯常年练舞,疯的时候一天能在舞蹈室练十几个小时。她体脂率极低,身上没几两肉,肖策几乎不费力气。

给陈绯脱了鞋,肖策扯开叠好的被子,将她抱进去,掖上被角。接着,肖策从大衣柜侧边取出卷好的瑜伽垫,展开平铺,又从衣柜最上面取出单薄的秋季被褥垫上。

随后,他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冲淋浴。

所谓浴室,其实与厕所合二为一,空间狭窄逼仄,胳膊都不能随意舒展。水烧得滚烫,白蒙蒙的雾气很快充盈室内。肖策站在水流之下,热气蒸腾,他渐渐觉得缺氧、呼吸不畅。

整整七年。

七年前的深夜,肖策和陈绯第一次遇见,在S城唯一一所大学S大北门外的花雨巷。

S城,说起来是江南小城,山水相依,任谁听了都会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副小桥流水、烟雨朦胧的秀丽山水画。

可事实完全是两个样子。S城只是这个经济落后的省城中最不起眼的地级市下辖的县城。

又小又穷,再好的景致,多看两眼都透着寒酸。

更何况景色也就那样,江南也有大把丑陋的土山包子,欠缺治理的脏水沟,S城里走一遭,保管你能更辩证地看待“江南水乡”这个旅游产品宣传通稿里的常见词汇。

就这样的一座县城,还有大学呢。S大最早是个专科学校,不知道校长找谁勾兑了关系,一朝发迹,连带着S大自2001年起跻身三本院校之列。

就这学校,还真不够当地人吐槽的。

首当其冲的是新校址选择。S大新校区坐落在城郊的正义山山脚。正义山原本是一座无名荒山,解放前是枪决死刑犯的刑场,要是再往前追溯,问问当地老人,他们更喜欢管那里叫乱葬岗。

就是放到现代也不太平,当地派出所每年光是记录在册的案件,都有很大比重落在这一带。据说是阴气盛,风水不好,小鬼窜得人心都坏了。

鬼也真是惨,人间坏事的背锅担当。

在这晦气劲的影响下,山脚地价是真的一降再降了。学校选址后,校领导在学生群嘲中忍无可忍地发表声明,说当代大学生要有大学生的朝气,净整那套封建迷信,简直是有辱国之栋梁的名声。

遂联系当地政府,给荒山申请了个名字——正义山。

一山得道,街巷升天。山脚下大小无名街道巷落纷纷效仿,没几年,五花八门的路牌就接二连三地竖了起来。花雨巷应运而生,摇身一变,成为S大北门外最骚的街。

巷子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因为这附近除了S大,早有闻风而动,追着地价优势而来的房地产商,和他们开发的一个又一个楼盘。

一栋栋房子,保量不保质,搭积木似的,短短时间里就建成了。商人也都聪明,知道这房子没指望卖给本地人,所以广告全往附近乡下村里贴,尤其是那些对乱葬岗往事不甚了解的地区,在售楼部眼里,俨然成了待宰羔羊集中居住的羊圈。

没过去几年,正义山下就已经人气旺盛,还真是呈现出一派别样的生机来。

2011年11月,肖策和陈绯就在那片生机里,相见了。

肖策那阵子缺钱缺得厉害,欠了一屁股债,是活就接。哪怕是被压价压到20块钱一小时的初中生家教,也去了。

那是周六,小孩子一直惦记着游戏,不肯写作业,从晚上7点磨到12点,总算完成任务。

肖策顶着冷风从小区里出来,路过还没淡去周末狂欢喧嚣的花雨巷,闻到馄饨摊子飘来紫菜虾米汤的香气,胃里一阵委屈。

攥了攥口袋里皱巴

巴的一张百元钞票,肖策的脚步没停,拢着外套大步走了。

可没走两步,远远看见对街酒吧门口,两个男人半拖半抱着一个姑娘往巷子岔路里拐。

肖策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戏码,刚来S城读大学那会,碰到后脑门子发热,上去阻止,以为自己是英雄救美。结果到了跟前,被人姑娘骂得狗血喷头:“我跟我男人玩呢,有你什么事?狗拿耗子。”

好心经不起辜负,他很快就坐视不管了。

可那天不同。肖策视力好,注意到那女孩子身量极小,绑马尾,被拉扯间,腰肢外露——嫩生生的一片白。

看着像是个未成年。

脑子被风吹乱,肖策一条腿都快迈出花雨巷了,又收回来,匆匆折返。

顺着岔路往里跑,一路看见墙根肮脏角落里零散丢着小姑娘被撕扯下来的衣物。视线里出现内裤的时候,肖策同时听见了深巷里的动静,他有点慌了,抬高音量喊了一声。

“方宇,是你吗!”

方宇是他晚上辅导功课的孩子,这时候也算是急中生智,出了声好歹可以对大多数不轨之徒造成震慑。

很快,肖策听见渐远的脚步声。他加紧几步往更偏僻的小路里进。刚拐进去,肖策被一股难闻的臭气冲得睁不开眼。微微屏息,他看见陈绯站在窄路中央。少女的身子赤条条的,从上到下被扒得干干净净,头发扯散了,有几缕落在脚边,她身边的地面上还有一滩呕吐物。

两个男人反而都不在,刚才的脚步声兴许就是他们的。

肖策估计着时间,不像是暴行得逞,可一时半会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眼前这情景。

惊愕大于焦急,他愣在陈绯五米之外。

后者好像不怕他,直挺挺站着,甚至没伸手遮挡自己,声音比空气还冷:“谁啊你。”

……

时至今日,肖策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陈绯的那夜,她过于淡定的表现。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姑娘,能一丝不挂地站在陌生男人面前,还气势十足地反问他——

谁啊你。

肖策长舒一口气,从缺氧的环境里回过神来,关掉水,拽下毛巾。

想着被子薄,擦干身上的水珠,肖策一件件穿上厚实的秋衣秋裤、加绒长裤和套头卫衣。毛巾兜头搭着,肖策一边伸手揉着发根,一边往卧室走。

进了门,看见陈绯斜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醉眼看人,个个温柔。陈绯觉得这会子肖策看着就很温柔,软绵绵、湿漉漉的,没来得及装出那副精英派头——她真是看不得肖策在火锅店凹出来那死样子。

眼前的肖策,让她想起初见。

那会儿她刚成年,流年不利,连番触霉头,去家门口喝个酒都被人算计。两个不懂规矩的外地人,一时起了色心,给她的酒里丢了药,陈绯察觉得早,但身体还是起了反应。

一路都有知觉,但是嘴被堵着,手上力气不够,挣不过他们两个。他们猴急得很,不是玩脏套路的,一边脱她的衣服,一边往巷子里面人少的角落拐。

陈绯始终没哭没叫,被丢在地上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伸手抠吐自己。

那两个人慢慢觉出点什么不对劲。

“才来花雨巷混吧。”陈绯吐了个干净,脑子也比刚才清明,她往地上啐了口,说,“是不是没打听过什么人能碰,什么人见到就要躲远点?”

两个男人有点心虚——听她这口气,该不会是背后有人吧。

陈绯心里也没底。但她打小就知道这么个道理,遇上事别?,?就输了一半。

管你是狐假虎威还是装腔作势,总归不能露怯。

“哥两个要是就想爽一下,我陪你们。”陈绯不遮不掩,就这么半靠着墙根,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说,“后果你们自己担。”

不露怯,也不能硬碰硬。威胁不管用,就顺从,总归不能把人身安全搭进去。陈绯惜命,也不想闹个肢残体缺。

这话说出来,气氛瞬间诡异起来。地上一堆呕吐物本就倒兴,这女人的态度尤其令人害怕……

也是在这时候,僻静的巷落中,突然传来陌生男人的喊声。

两个男人本就犹豫,这下想也不想,默契地丢下陈绯跑了。

陈绯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算去把衣服捡回来——这模样,有失体面倒是其次,主要是冷。

这时候,肖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在距离她挺远的地方就站住,目光只顺了她一遍,就马上移开了。

这人头发多久没剪了,陈绯都没看清肖策的脸。只看得到他一身穷酸学生打扮——估计是隔壁S大的。

谁啊你。她这么问,其实还想说,你找的那个方宇不是我。

可下一刻,陈绯看见那人把外套脱了。脱完之后,脱毛衣。然后开始脱裤子。

“……”

陈绯一懵,觉得今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刚送走豺狼,又迎来虎豹?可酒劲混着药劲,齐齐往上顶,她快撑不住了。

一个念头没转完,那边的男人已经把手里拎着的衣服裤子一起丢了过来。

“你……你先穿上。”

陈绯又懵了一下,行动先于大脑,她弯腰捞过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开始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太长,不过暖和就够了。运动裤腰身是松紧带搭配抽绳的,倒还能穿,只是要把裤腿卷上去。

陈绯正埋头系裤带,那边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男人凑近了,递过来一团白色布料。

“我晚上出门刚换的,不臭。”

陈绯抬头,看见一双男士棉袜。

陈绯:“……”

“你装醉。”

肖策平静的声音把陈绯从回忆里拽回来。

陈绯没否认,一脸是又怎么样的坦荡,目光在肖策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打转:“穿那么多,防我的啊?”

肖策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冷淡的模样,说:“你要是没醉,就回去吧。不早了。”

陈绯紧了紧被子,说:“黑灯瞎火的,你不怕我被人拖到小巷子里去?我是没醉,可我喝多了,我现在谁都打不过。”

她说完这句话,盯着肖策的反应,发现他眉头不自主地动了一下,随后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陈绯睁着眼说瞎话:“我不想回去,我家空调坏了,没买取暖器。”

肖策无话可说。陈绯想做什么事,不想做什么事,总有随口就来的无数理由,全看心情,遑论真假。

陈绯又说:“我在你这借住一晚,抵扣一晚住宿费。”

肖策下意识问:“什么住宿费?”

陈绯理所当然道:“记性这么不好呢?你刚刚才说的,要承担我回S城补办银行卡的附加费用。我肯定要回去住一晚的,住宿费就当你支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