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恺是李家的独子,母亲俞晴是享誉国内外的歌唱家,近几年常常应邀出国进行文化交流。
江柔来之前她已经离开数月,还有几日才会回来。而李卫平,据沈姨说,除了偶尔回来办公以及收拾李明恺之外,很少能有机会安静地在自家餐桌上吃顿便饭。
于是次日清晨,李家餐桌上,只剩下江柔和李明恺两个人吃早餐。江柔习惯于这种冷清,早些年她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数不胜数。看起来,李明恺也习以为常。
李家的椅子一水儿的古典欧式风格,李明恺屁股搁在椅面上,两只胳膊撑着扶手,半仰着头微微眯眼,一副老子是大爷的舒坦表情。他面前的海碗里盛着沈姨赶早去大院食堂里打回来的现磨豆浆,被他用大掌托着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几声就全数下了肚。
“小家伙,想去哪儿玩?”李明恺掰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抬头问江柔。他叫她小家伙,完全是有理有据。江柔个子小,人又极瘦弱,一头发黄的发丝跟营养不良似的。
后者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沉浸在生煎包子的诱人香气里,不是很愿意搭理李明恺。
“我说,你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跟我说话?”李明恺扬扬下巴,曲起膝盖,一条腿就上了椅子。他伸手,在江柔面前的桌面上扣了扣:“我问你话呢。”
江柔瞥了他一眼。李明恺这姿势看着颓,可是背脊笔挺,板正的身姿同他这个不羁的坐相格格不入。这让她想起沈姨昨天给她说的,李明恺念的是解放军理工大学,全军五所综合大学之一,正军级编制。不过结合李卫平的军衔,他上这所学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江柔答非所问,说:“你不用念书吗。”
李明恺扬扬那道浓黑的剑眉:“是啊,托你的福,休假一周专门陪你游南京城。”又伸了个懒腰,大约是碰到伤口,龇牙咧嘴了一阵子:“靠,老爷子真狠啊。”
“你没事吧?”
“嘁,这点伤?”他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又瞅江柔,目光锐利:“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眼神……在一个劲说我活该?”
好眼力。江柔噎了一下,立刻垂眼喝豆浆。口中却道:“怎么会,我是在关心你。”
“哈,最好是。”李明恺将双手背到脑后枕着,觑着江柔,“小家伙,快说,想去哪里玩?事先声明啊,别去玄武湖公园、雨花台这些地方……哥哥我从小春游、秋游、加入少先队、加入共青团,回回都要去那些地方瞻仰宣誓,已经够了。”
江柔体贴地说:“你决定就好,我全都听你的。”
“真的?”李明恺仔细盯着她看,问,“没有想去的地方?”
“真的。”
“啪”李明恺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说:“乖,太乖了!走走走,哥带你逛秦淮河去!”
“我还没有吃完。”
“哎呀,吃这些干嘛?跟着我还怕没得吃吗,十里秦淮,哥带你从头吃到尾。”
半小时后,夫子庙前,乌衣巷口,李明恺不见人影。被连环夺命call传唤出来的谈昭远站在江柔身边,赔笑解释:“阿恺他平时训练紧张,好不容易有七天假期,所以……”
“没关系。”江柔颔首,“其实都一样。”
“真是个温柔随和的丫头。”谈昭远轻笑。
江柔有些讪,针对他的这个误解,不知道该不该澄清。也只好客套地回应:“你也是。”
这么一客套,四周里都弥漫开去疏离的气息。
“等你认识了菲菲,可能会好很多。”像是自言自语,谈昭远说。
“菲菲是谁?”
“她是叶家的小公主,也在住大院。我们几家的长辈一向走得近,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菲菲跟你同龄,今年也刚上高一。她啊,个小炮子。”
“小炮子?”
“就是调皮的意思,算是咱们这儿的方言。”
江柔涨知识了,现学现用:“所以,明恺哥也是小炮子了?”
“你也太小看他了,个二胡卵子。”谈昭远好笑道:“不不,其实皮到他那个地步,就不能用这些词来形容了。”
江柔不知道什么是二胡卵子,但看谈昭远说得很开心的样子,便没插话。
谈昭远凝神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无奈道:“不好说,阿恺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以前简直是通天通地的混世魔王,现在没我按着,不知道在学校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感谢李明恺,两人聊天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你和明恺哥不在同一所大学?”江柔在谈昭远身上看不到那股子板正的气息,不由问。
“我念金融,所以去了南大。”他说,“其实院里跟我们年纪相仿的这一辈,大都没有念军校。”
“念军校、当军人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谈昭远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嘴边牵起个温吞的笑来,“人各有志。你还小,过几年可能会懂。”
“我只比你们小三岁。”江柔顿了顿,郑重开口道。
谈昭远被她的语气逗乐,笑得人畜无害:“是是,只小三岁。”却完全是戏谑的口气,其实还拿她当个小孩子。
两人说这话,又往前闲逛。南京是真正有着厚重历史的古都之一,夫子庙地区的江南贡院曾是中国最大的科举考场。沿街的一泥一砖都像被故事涂上古旧的颜色,以等待或者说守候的姿态沉在原地。
谈昭远带她去后来修缮的旧址处参观。除了管理员一个保安大叔,没有旁人,一间间屋子里的玻璃橱窗中陈列着曾经的考生答卷,还有皇帝的朱批。
谈昭远在她身后说:“近几年游客多了,有不少文献和珍藏都被收了起来。”
“为什么要收起来,越是珍藏,不就越能吸引外人?”
“就是因为太珍贵了,担心展示出来会有所损坏,招致不必要的觊觎。”
江柔点头表示理解,顺口道:“也对,好东西要藏起来才保存得久。”
说话的人与听者都无心,言语常常只作装点,像沿途青石板上茵茵苔痕。
转眼到了午餐时间。谈昭远带江柔下馆子,选的是整条街景观最好的餐馆。他熟门熟路,带着她去二楼独立的包间,点的全是店里招牌特色菜。江柔瞥见价格,一条鱼就要198,七七八八点了几个招牌菜,算下来人均将近三百。
主菜上得很快,跟着菜品一起上楼的还有两位表演苏州评弹的女人。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民间传奇在吴侬软语间娓娓道来。
谈昭远说:“这馆子老板是苏州人,最好这个。”
江柔点头。其实她听不懂吴语,也插不上话,好在还能专心吃菜。鱼是江里打捞的野生刀鱼,清蒸,辅以豉汁。鲜香可口,肉质细嫩又不过分腻味。
谈昭远看她小猫崽似的,吃得津津有味,更觉得她乖巧。便说:“清明前的刀鱼更鲜,而且刺软。明年咱们再来,提前让老板留几尾好的。”
“谢谢昭远哥。”
没一会儿,菜都上齐了。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什么可说的倒也尴尬,江柔主动提起话头:“昨天,明恺哥为什么挨打?”
谈昭远面色微僵,说:“其实也没什么,逃课被发现了。李叔叔性子急
,阿恺又是个拧脾气,两个人一点就着。”
逃课?是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吗,怪不得李明恺这几天托她的福得来的“假期”,半点不肯浪费,把自己丢给谈昭远后马上就跑个没影。谈昭远这遮遮掩掩的语气,显然是还有内情不肯告诉自己,江柔识趣地不再追问。
李明恺的“约会”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些日子,谈昭远几乎带江柔逛遍了南京城。她没有半点自己的主意,问到什么都笑嘻嘻地说好。
“要不要去总统府?”
“好啊明恺哥。”
“我让阿远陪你,我今天还有点事。”
“嗯好,你去忙你的吧,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