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Parallel(Ⅳ)(1 / 2)

“你在日本读国中,不、”手冢顿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回到日本的理由——”

自己开口的瞬间,他见到楠的双眼睁开了一下,相应地握着挎包背带的手却捏紧了。

他迟疑地开合着嘴,喉结因一时的欲言又止而沉重地滚动。

最终他说。

“在你的左腿上有一道疤痕,是在你小时候遭遇车祸留下的。”

“......”

楠沉默了一会儿。

“是景吾告诉你的吗?”

“......”

这下失语的人变成了手冢。

为了考虑对方的感受而刻意选择的保守选项似乎还不够。

他有些头疼。

这是他们很久没有谈过的话题。

即使已经过去太久、楠又很早就显示出了释然的态度,但手冢是知道的,对方并不喜欢有人提及。

只有包括自己在内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这件事——而其中最关键的部分,或许全世界除了楠本人以外真的只有自己才知道。

“左腿骨折,还有一时的中度脑震荡。因为那段时间脑损伤的影响,从那时开始,你开始怀疑自己的天赋。”

你不是‘回到’日本,而是从原来的环境中逃走了。

现在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的,手冢撇开眼,没有直视楠的反应。

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说这件事时,自己确实说了那样的话。

——“难道要一直逃下去吗。”

以为能够靠自己的激昂将对方推向前方,其实只是把她逼到了绝境而已。那个时候他仅仅只是“知道”楠在为自己天赋的问题苦恼,却没有真正体会她曾经抱着的阴霾。

要是她不愿意直面的话,自己上前与她碰撞就好;看不清前路的话,让她不顾一切走下去就好。他想得过于简单,把与命运抗争云云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以为对方理应这样积极。

然而楠和他并不是全然一样的人:她固然足够坚强到能够忍耐痛苦,但却很难主动打破它,只会一味地煎熬着,直到最终习惯了怀抱痛苦生活下去为止。

这样的品质与“勇气”毫无关联,纯粹只是忍耐,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否定中挣扎着找寻。

直到他也因左手的伤势而一度深受打击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经历过的痛苦。

“最后明白那只是一时的症状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对方僵硬着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反对意义的神色,手冢确认了“事实”与自己知道的一切相符后,才接着说下去,“你和迹部被卷进绑架案里,之后才在医院第一次看到了当时的病历。”

“......”

“这一次,在左肋留下了伤疤。”

静静地,他说。

“这件事,迹部并不知道。”

“他知道。是我告诉他的。”

楠强硬地反驳着,她牵起唇角看向手冢时却发现对方依旧平静地望着自己,镜片后的双眼不可思议地柔和,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不。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不会说的,”他缓慢地开口,笃定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还有我。”

“......”

凉风从街道吹过时擦过她的皮肤,楠颤抖了一下又很快重新直视回去,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动摇。

可笑地强撑着摆出能够掌控现状的从容,其实内心已经狂乱到了要崩溃的地步。

手冢看着她,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不受控制地被跨越了太多东西的怜爱驱使着弯起唇角。

这个人真的是——不会改变。

在这种事上手冢绝无故意给楠施加心理压迫的恶趣味,只是看到对方露出完全在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后游离于正常之外的碎片终于归于原位,几日以来的苦闷随之渐渐褪去。

“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向任何人说出口,是你的性格使然。”

对方因自己的话而陷入了慌张,他走上前,在紧绷着身子的楠面前站定。

“现在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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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现在的住处作为独居的房子来说无疑偏大了,但手冢猜想其中也有因为要设置足够空间的练琴室的缘故,整个空间都显得过分宽敞。

目光所及的客厅与开放式的厨房连通,只陈列着风格简单的家具,除了摆放得有些凌乱的厨具外并不显得很有生活感。从这种角落也能够窥见到屋主人不够开朗的性格,好像象征着楠性格内里阴郁的部分。

手冢下意识这么想到。

只是自己照顾自己时的楠总是随遇而安,对生活抱有很低的要求。但与他同居后倒是更有情趣一些,会随心意买回看中的物品:颜色明艳的挂画,柔软舒适的绒毯,或是根本没有什么用途、只是偶然见到觉得有趣的东西。

另外,比起对方学生时期几乎雷打不动的三明治午餐,近年来她不断进步的料理手腕也着实令人在各种意义上感到宽慰。

——和她的父亲一样,比起自己,更乐于为所爱的人竭尽付出的类型。

切实见证过楠家父女俩的家庭观后,手冢对迹部的这句评价由衷认同。虽然不赞同对方全然献身式的付出,但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她对生活更积极一些的契机倒是两全其美。

只能并排而坐的沙发不太适合他们现在的谈话氛围,他坐在餐桌的一边,而这个房子的主人在他的正对面,蹙着眉的同时依旧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抱歉,只是有些在意。”

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他收回了目光。

“你是什么时候从柊先生他们那里搬出来的?”

“......连我父母的事也知道吗?”

手冢想了一会儿,垂下头。

“一直以来,承蒙照顾。”

听见他这么说,对面的人露出了不知该不该深入下去的纠结神情。

“还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接着问我,”将一切告白后的安心感让手冢在说这句话时甚至隐隐有些兴奋,他对楠补充,“对于你的事我有能够回答的自信。”

“......”

后者脸上苦恼的表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消散过。

先前自己抛给对方,以为能够打发手冢的质问被过于完美地解破。对方现在让她提问,实质上却是把难题丢过来要她正面给出答复。

“我还是不能相信,这种......奇怪的事,”她皱紧了眉,“我对你说了那些吗?”

“......啊啊。”

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主动说出口的。

他为少年时过分耿直的自己叹了口气,并没有纠正楠的话。

“对我们而言有不同的事实,并且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们各自成立,”手冢说,“但实际上在其他人看来你记忆中的部分才是正确的,这样想的话,问题应该在于我这一边。”

“‘平行世界’——之类的?”

“......”

楠看见对方皱了下眉,低语。

“这种科幻的......”

“实际上,现在这个情况就够科幻了吧。”她忍不住吐槽。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这种荒诞不经的事,自己又要怎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头脑里依稀的酸胀扰人地开始彰显存在感,手冢下意识按住了太阳穴。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已经交往了的话......”

他听见楠的声音,重新抬眼看去。

对方动了动嘴唇,良久才接着问道。

“也就是说——我喜欢你吗?”

“......”

手冢回过神来:“那就应该是这样吧(そうなるだろ)。”

“不是很肯定的样子啊。”

说着有“能够回答的自信”,此刻的发言却一股生硬而不自在的语调。

楠看见对方抿了抿唇。

他沉着声,脊背也刻意挺直了一些:“只是由我自己说这些——在本人面前有点奇怪而已。”

“我可不是那个‘本人’。”

这句话被手冢有意无意地忽视过去,没有回应。

楠搓动左手的五指,混着叹息低声嘟囔起来。

“会喜欢你什么的,难以想象......”

“......”

“不,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问题是——”

她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整个人凝固了。那双茶褐色的眼垂下来,好像连什么反射都消失了一样看着自己。

“手冢?”楠忍不住叫他。

“......‘难以想象’吗?”

“啊?”

手冢推了一下眼镜,抵在那里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在你看来,会喜欢我这件事很难以想象吗?”

“......”

楠的脸上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浮现出了“这个人好麻烦”的表情。

“我不是很了解你,也没有相处过多久,能想象出来才比较奇怪——我没有把恋爱感情看得那么重。”她说。

那也不用以那么凉薄的语气说这些话吧。

手冢下意识反刍着对方先前的一字一句,清晰的痛楚便又一次从身体穿过,和刚才开始就烦扰着他的头疼混合在一起。

楠看见对方露骨地显示出不悦的表情,没有再开口。

实际上,自己和谁在一起的样子都会让她难以想象。手冢只是楠觉得自己不会建立亲密关系的所有人的其中之一而已,那句话中填入的是谁都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

——喜欢他,到觉得有必要和他交往的地步。

——那一定是相当地喜欢吧。

然而即使对象是“自己”,楠也生不出多少共鸣的情绪,反而因为对“她”过分熟知而只是一贯地漠然旁观,无多少感情地做出判断。

会那么喜欢一个人吗?——她?

连自己都没有多喜欢,哪里来的兴致去喜欢别人。楠下意识无语地叹气。

坐在对面的人还是皱着眉,抬起的左手肘部抵在桌沿支撑低垂下去的头部,紧绷着的面颊和双唇都僵直了,手冢紧闭着眼,就这样抵着太阳穴很久没有动作。

然而她总不能一直跟对方这么坐着,楠甩甩头发站起身来:“你要说的话我也听了,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

没有反应。

楠愣了一下。

不要说回答了,坐在那里的人就连姿势都没有变化一下,手冢像是静止着,纹丝不动。

“......手冢?”

她迟疑地伸出手,碰了一下他支在那的手臂。

与对方相触的指尖传来突然的颤抖,楠下意识缩了回去,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肩膀紧绷起来,紧咬着牙时下颌的线条僵直成一条。

楠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手冢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抿住的唇部微微张开时沉重的呼吸声便传进了她的耳中。对方的状况明显不对劲,很快冷静下来后楠走过去打量了一番,迟疑片刻后伸手从他的背后穿过,让他肌肉紧绷的左手绕到脖颈后。

“先到沙发那里休息一下吧,能站起来吗?”

“......”

后者似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前进时配合着楠的步调缓慢地迈动双腿。手冢的吐息扑在脸颊边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偏头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