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日本站后又要去伦敦......”
楠在和人通话。
她靠着暗色的木柱站在廊边,为了配合温泉主题而刻意建造出来的半边和式建筑点着并不很明亮的灯,照在她披散的头发上。
手冢的脚步一时顿在原地,踌躇间他停住了,没有再动。
“这次的巡演路线不奇怪吗?欧洲到亚洲,再回到欧洲......三方面谈?就为了这个?”
她沉默了几秒,叹气:“不,不是不行。反正你也已经决定了吧。”
只能听见单面的通话传递出只言片语的信息,不等他从中捉住什么,对方已经向电话另一头的人道别了。自己好像偷听一样的举动让他此刻才回过神来,手冢猛地后退半步,从光线更暗的地方大步折返。
旅店提供的浴衣没有口袋,楠抓着手机回身的时候,通往室内的转角滑过一个深色的背影,男式浴衣的宽袖从空中扬起又落下。
她下意识开口。
“手冢?”
仅仅一瞬,甚至连细小的话音还未落,那道看不清的背影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大概是自己认错人了。
她窘迫地顿了一下,才继续向室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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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县的特产的话......”
他思考片刻,对楠回答道:“这个季节,正好可以买到市田柿干。”
“柿干(ほしがき)。”她鹦鹉学舌。
“写作‘干燥’的‘干し’。是当地的市田柿经过剥皮晾晒后......总之,是甜食。”
楠仍抬着眼望着自己,而手冢垂头,两人的目光交汇后他没有别开视线:“你应该会喜欢的。”
你喜欢吃甜的东西吧。
手冢这么说了之后,看见对方一瞬间露出了被人看穿后的别扭表情。
楠抿了抿唇,缩着脖子向后绷紧了下颌。
——这样也不行吗?
他想。
楠主动疏远自己的姿态很是从容,但当他不小心拉回原本两人时的距离时,她的反应又过于慌张与无措。会对“自己了解她的喜好并理所当然地说出口来”这一点也抱有戒备,楠的神经似乎真的过分敏感了。
只是这样并无余裕的姿态,反而令手冢生出些就这样刺破楠这副面孔的念头。
明明亲近,却要装出一股疏离感的角色扮演与自己的性格完全不搭。只是配合楠的行为倒没什么,但要由自己来远离对方却一点也不和他的意。
就算想要体谅她的心情,但自己可没有陪她玩过家家到最后的想法。
“你的父母要回国了吗。”
他回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发生的事,联想昨晚自己偶然听见的通话便大致猜中了。
音乐家的工作日程与普通的上班族当然不同,但也有规律可循,楠没有在意手冢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她精神一振:“之前在国内的时候父亲去谈了一场,打算在日本站结束之后再回欧洲。”
“马上就要年末了吧。”
“之前我......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他们重排了一些工作,巡演日程比计划拖后了,”楠叹了口气,“嘛,其实本来年末时期举行音乐会也很正常。这次似乎是打算回国一趟,参加过三方面谈之后顺带接我一起过去。”
手冢愣了一下,脚下的步伐跟着停住了。
“你要回去?”
“嗯?啊——说是‘回去’也没有错,本来就是在欧洲待的时间比较长。”
算起来她也在日本住了近两年了,期间还一次都没有出国过,以至于对方的用词竟然在一瞬间让楠有种反应不过来的违和。她心情复杂地感叹了一会儿,扭头再要开口的时候,却发现手冢站在几步开外。
紧皱着眉,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自己。
“......”
楠莫名回视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那个、我的意思是‘回去过寒假’,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的那种......”
那双眼偏移了一瞬,这让她确定了,对方刚才确实误会了什么。这样的意识从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心虚地弱了下去。
他应该是知道了吧,自己会离开日本的。楠忍不住想确认一番,但又无法开口,只好下意识凝视对方的面孔想要从上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应该亲口对他说一遍吗?他们的关系停留在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不要再近一步了。自己没有想过要成为对方心里多重要的存在,不要说第一位了,第二位第三位、在网球部的所有人之后都没有关系,只要一直能够维持这样就行。
她纠结地皱起了眉,连胃脏都跟着不自在地紧缩起来。
在自己的身边,从一开始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手冢而已,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失去对方。
没有意识到楠也紧跟着动摇起来的情绪,手冢撇开头,去推眼镜。
“......是吗。”
他低声。
“当然了。”
楠急忙说道。
“我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回去,这么重大的事。”
——嘴上这么说,不还是在和乾对话的那天才第一次提到?
手冢没有接话。
实际上,如果不是那时候自己也“在场”,他还真的没有想过楠也有可能离开日本。
与自己要追求梦想相同,对方当然有着明确的要付出什么才能触及的目标,甚至,楠与“音乐家”的距离远比起旁人想象的近得多。他不打算为了楠而停下脚步,也同样没有想过要干涉她的决定。
楠恐怕会回到欧洲,而如果他想要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必然也要有大量的时间在国外发展。不要说一方留在日本的情况了,他们未来在空间上的距离恐怕比自己原本想象的都要遥远。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做些什么。
但现在看来,似乎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
——差不多就这样吧?
两人各怀心思,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
这时售卖柿干的店铺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几乎松了口气,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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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母亲提着手包,信步走到他的面前时,手冢不由得歪过脑袋,稍作打量后迟疑道。
“好像......格外有兴致。”
“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啊,得给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手冢彩菜说着,下一刻便偏头低声问:“小梢的父母在哪?”
“......”
是为了这种事的好印象吗?他挑了挑眉,撇开眼去。
“你要去见他们吗?”
“只是想会不会偶然碰到,稍微打个招呼而已。”她说着,又嗔怪地看了手冢一眼,好像在谴责他想的过多一样。
话是这么说,那表情却完全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啊。
正当他暗自在心里揭穿的时候,站在身边的母亲小声地“啊”了一下。
“国光——那边的就是吧?”
“嗯?”
手冢应声扭过头去,正好对上楠被身材高挑的长发女性搂着肩膀走来。
与自己在网上见到的照片一致——泷本格外灿烂地笑着,上着妆的面貌下则露出一股更加难辨年龄的活泼气质。她显示亲昵地反复抚摸着楠的肩头,而消受不住这样热情的楠被带得两脚不稳地晃动起来,苦恼又无奈地皱着一边的眉。
“妈妈,这样我走不了路......”
“有什么关系嘛,高跟鞋穿久了很累的,包也很重诶。”
“那包就由我——”
“这怎么行,Mama还没上年纪到要女儿来拿包的地步!”
——让女儿来当自己的拐杖就很像样吗?
“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啊......”
她稍稍抬眼,就看到站在对面的手冢,与那身边向自己微笑地抬了下手的人。
楠顿住了。
手冢彩菜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轻声叫住她的名字。
“哦,是认识的人吗?”
泷本干脆整个人都要压到她的身上了,直到后者发出微弱的抗议声才松了手。
“朋友?”她问。
而在听到楠说出手冢的名字后,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