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路(2 / 2)

其实他这话倒也没说错。

方程阳一意孤行,却也只知道他是要打破这一切,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过是在仇视的缝隙里独自长大的野草,割裂且矛盾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在他身上并驾齐驱,促使他凭着个人好恶做出草率仓促的决定。

至于他自己?

早年robin的数据库还不算大,虚拟世界里应用的AI角色完全不够用,“诺亚方块”的职工多半都在里面兼职过。况且他本身就是来往于各个虚拟世界测试维护的,不知道多少次亲眼见过世界毁灭,别说稍微反人类了,就算方程阳预想的计划多惊世骇俗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不过,他依旧欣赏江宜南仍保留着的这份正直。

程洛叹了口气:“我真不想和你吵架。但是我说了很多次了,以后的事情不用考虑那么多,只要改变了,就总能找到收尾的办法和途径。”

莫名的情绪促使江宜南开口反驳:”那万一找不到呢?”

程洛一时哑口无言。

江宜南想稳定住情绪,一开口却好似质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计划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你有没有算过,假如你的计划成了真,会牺牲多少人,能救出多少人?你……”

程洛突兀打断她。他瘫在沙发上,话里话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样子:“你觉得,那些家伙还能被称为人吗?”

缺少同理心的家伙们,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从他们的阶级到制度到一切违背伦常的细节,这样的人,算人吗?

江宜南不答话。

光脑投影的书籍慢腾腾翻过一页,大概是追求拟真感,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光效做得十分逼真。但她的目光也没落在书上,看得程洛无名火起。

他站起身,拽着江宜南往窗边走。窗户逐渐透明,将外界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你看,那些人长得一模一样,都只不过是你们这个加工厂生产出来的零件而已。他们没有自我的意志,在你们的催眠下永无休止地做着工。就像西西弗斯,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江宜南脸色苍白,本能反驳:“我没有……”她沉默下来,低声道:“不,他们不是西西弗斯。至少西西弗斯是为了反抗,他们只是在服从而已。”

她微微仰头,看见方程阳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激情与反叛。

“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做这一切。我们揭开幕布,让曙光降临,让所有人都享受自由,享受阳光,再也不被这隐形的牢笼禁锢囚禁!这样不好吗?”

江宜南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动摇了?”

她依然不答话,反而问他:“自由,真的那么美好吗?”

自由即枷锁。

她至今仍不太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是隐约觉得,也许那幅美好图景的背后,依然是荆棘满地的艰难情况。

方程阳一愣:“完全的自由与完全的平等,不好吗?”

江宜南没提醒他这二者本质上的冲突,深呼吸一口气,平静问他:“你要用什么制度维持你的理想蓝图?”

方程阳没想过这一步,怔愣反问:“制度?”

江宜南嘲弄地笑了声:“没有制度,你要怎么维持自由与平等之间的平衡?”

方程阳费解地回答:“完全自由不就完全平等了吗?”

江宜南眼眶倏地红了一圈,不知是倦的还是难过的。

她垂下眼,捏了捏鼻根:“那我问你,既然你要给他们自由,那么他们是否也有选择不接受你给出的自由的自由?”

她这话说起来有点绕,本以为对面就此休战,孰料还是被接了下来:“所以呢?你就打算一个个说服过去?那太慢了,我等不及了。何况,你总要让他们尝过自由的味道,给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才能真正知道他们要什么吧?”

程洛突然被抱了个满怀,胸前也被扑簌簌落下的眼泪砸湿了。

他也被砸蒙了。

不就是稍微接了个林亦的系统内通讯离开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程洛:稳住,没被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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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两个人的冲突了。

原本设想的比这个要激烈,不过临到写的时候还是不太忍心真让他们打起来(捂脸)

主要还是两个人的想法比较不同吧,南南相对考虑得比较多,大程就是觉得这就是个虚拟世界比较无所谓。

然后关于怎么改变已经固化的社会制度,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晋江很多文里也不乏有推行平权运动啊之类的桥段,尤其是ABO文里。我这个相对极端一点,但其实也大差不差。

改变和冲突既是瞬间的也是永恒的,总之要先有了改变才能掀起一条缝。我不认同因为生理区别而进行社会分类,但因为冲突所

以取得的良好成绩,总会在不自觉的社会分化中固化成另一种样子。

比如说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发展到现在实质上是包括了各种平权思想的平权运动,它争取到了让绝大多数人重新正视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不平等现象的可能,但一方面发展到现在局面已经无法自控,女权运动者鱼龙混杂,好像所有冲突和矛盾都能往上面泼脏水;另一方面,享受着女权运动争取来的权利的人中,有很多人要么本身并不具有平权思想,要么因为天生的生理原因选择了自带弱者标签与妥协属性的职业、风格、喜好等等,于是看起来好像局面和开始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那些原本的弱势群体通过这一场“不知所谓”的运动获得了更多的权利。加上现在网上活跃的双商低下人群越来越多,很多时候是没办法跟他们讲清楚,女权运动本质就是平权,本质就是要争取弱势群体和强势群体平等对话的机会,本质上是要让所有人摆脱标签生活。

但除了那些真正在为之不懈努力奋斗的人,有谁会在意呢?

文中提及的是一种更极端的分类,是将社会分类提前内化成生理区别,或者说,通过人工控制人的“先天”生理状态来达到社会分工的目的,同时辅以其他手段来固化。这种分工因为从出生就存在所以是更加根深蒂固的更加难以察觉的错乱。

《美丽新世界》里给出的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结局,对“新世界”抱有希望的人被称为“野人”,振臂高呼着自由的口号却无人应和,最终为了要抵抗魔鬼的诱惑不惜自残却被视为是取乐的把戏。

复习马原总看到说新的事物必定取代旧事物,是必然的发展趋势,是更为优越的将来。

但更优越就一定是好的吗?

从工业革命一直到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上目前不存在纯粹的社会主义国家也不存在纯粹的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异化程度也越来越高,集体更加庞大,个人创造力却在磨灭。米兰·昆德拉在《笑忘录》里说过一段话,我的理解是个人表达欲愈发旺盛,也就愈发淹没在其他人的表达之中,成了再寻常不过的零星点缀,无伤大雅,却也难登大雅之堂。

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无解的矛盾,比如波兹曼说过一个很好玩的论点:我们需要通过电视提醒人们少看电视。

啰啰嗦嗦一大堆,无非也就是难以压抑的表达欲,那么,就到这里。